李輔明領著數千軍馬掌著得勝鼓,大模大樣回到山丘左近的明軍臨時營地之時,吳標早已命人將三部人馬所有的戰車遠遠的圍了一個圈子,戰車的炮口向外,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防禦圈。
按照明軍的傳統戰術打造出來的獨輪戰車與馬車,前面與右邊的轅條上都有打製孔位,戰時可以插上防護的挨牌。該挨牌用白楊、松木,桐木等輕而堅硬的木料製成,每面長五尺。闊一尺五寸,上頭比下略小四五分,戰時這個缺口便用來作戰。上面再繪上飛龍、獅頭等圖樣,用來驚嚇敵馬。挨牌上包制鐵葉與皮革,用來增強防護。京營戰車便是如此,他們的獅虎車挨牌完全立體呈現猛獸的樣貌,驚嚇敵馬效果頗佳,而吳標所部算是神機營一脈,所以這些戰車便是照此樣式配置。
戰車上按照俞大猷和戚繼光的編制,每車配佛郎機兩門,鳥銃四杆、火箭手四人。在這條用獨輪戰車、偏廂車所組成的外圍防線上,以幾輛戰車構成一個火力支撐點,戰車上的佛郎機和在戰車後面、側面構築炮位架設的大佛郎機,形成了交叉火力配置,那些火炮炮手們,相度地勢,將火藥藥桶和炮子照著作戰條令要求擺放在安全而又簡便的位置上。
這是明軍的傳統戰術,倒也不會令李輔明等人驚奇,車營結陣野戰,以速射的輕型佛朗機,打霰彈的小型虎蹲炮,快槍,鳥銃,一窩蜂火箭等火器不間斷進行火力壓制,配合步兵從車陣間隙往外捅刺,最後騎兵配合追殺殘敵,這三板斧從成祖時代便是逐漸完成,算是明軍野戰戰術精髓。
不過,戰車之後,模範旅的步兵卻是以營哨為單位列陣,火銃兵在前,長槍兵在後,個個甲冑齊全,身材粗壯,鬥志昂揚。
模範旅的營伍陣列後面不遠處,隨軍民夫和輔兵們正在揮動鍬鎬鋤頭,奮力的挖掘土石,構築工事,修建臨時營寨。
見到此景,李輔明立刻心中感動,雖然遼東反賊已經被打敗(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只剩下少數殘兵還在那邊負隅頑抗,苟延殘喘的。但是,此地畢竟是奴賊後方,奴騎縱橫出沒,稍有不慎就要來上一出先勝後敗的戲碼,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吳總兵用兵果然謹慎!”
跳下馬來,顧不得說別的,更不便炫耀軍功收穫,李輔明眼睛裡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大同鎮官兵們的眼睛幾乎都要冒出火來。別的不好說,只能誇讚一下吳標的部隊紀律和戰術嚴謹。
“那裡的話,自幼老人便教誨,小心使得萬年船。”吳標卻也是客套了一句,同王樸一道,三人攜手攬腕回到臨時的營寨之中。
營寨大致分為了三部,神機營模範旅稍稍靠前,山西鎮和大同鎮則是分在左右兩翼,三部人馬大致呈現品字佈置。
品字陣型的正中央,空地上,三部人馬的火兵們被集中在一起為大軍準備飯食。
模範旅脫胎於南粵軍,行軍作戰,飲食都有炊事車負責,這幾年從北到南,又從南到北,將士們算是深切體會到了這種車輛的好處,一輛炊事車,一個時辰之內,至少可提供二百餘人份的飯食,如果火兵們手腳麻利些,都是熟手的話,便是讓兩哨人馬盡數吃飽也是不成問題的。相比較起傳統的“埋鍋做飯”方式來,無疑是個巨大的進步。所以,模範旅的各級軍官,對於炊事車的保養愛護,不亞於手中的武器和胯下的戰馬,雖然還說不出一個好的炊事班長能夠頂半個指導員,但是讓手下兄弟們吃飽吃好吃得熱乎舒坦,卻是能夠保證戰鬥力和士氣。
只要稍有閒暇,或是條件允許,模範旅自吳標以下,無不是想法子補充修繕炊事車,或是向左近的南中商人訂購,或是組織工匠進行仿製,總之,就要要保證炊事車的在編完好率。
與模範旅大量使用炊事車不同,大同、山西二鎮官兵,還是使用傳統的埋鍋做飯方法,一隊或是一總使用一口大鍋,鍋上沸滾煮著的,卻是高粱米。
不過今日打勝了,伙食自然不同。
巨大的鐵鍋鍋底火苗歡快的舔舐著鍋底,鍋裡,巨大的馬肉塊隨著翻滾的湯水不斷的湧起,火兵們不時用巨大的馬勺攪動著,讓鍋裡的鹽和花椒、辣椒、八角等極為奢侈難得的香料更好的結合在一起,烹製成上好的馬肉來。
模範旅的火兵輔兵們不斷的到隨軍的輜重車輛前,搬運出一個個巨大的荊條筐,裡面或是風雞風鵝臘肉或是肉瓷罐,將這些鹽和風共同製造出來的乾肉切好放入鍋中烹煮,把肉瓷罐中用鹽與麥面調料拌勻的切塊家畜肉,放在油鍋上稍稍煎炸,更是濃厚的香味蔓延開來,讓人聞之垂涎欲滴。
一鍋鍋的肉湯煮起,濃厚的香氣在營地上空飄蕩,讓人沉醉不已,令人不停的吞嚥著口水。這種天寒地凍的天氣,又是在露天曠野之上,吃一碗熱騰騰的肉湯,就著大餅高粱米飯,想想便是舒服無比。
明軍營地裡傳出來的陣陣歡呼聲,伴隨著隨北風吹過來的飯食香氣,毫不留情的衝到了清軍殘兵據守的山丘之上。
便是再強悍的人,基本的生理反應也是不可避免的。鼻子裡嗅到了陣陣飯食的香氣,特別是這些飯食是那些往日裡的手下敗將所享有的,這如何能夠讓眼前剛剛吃過敗仗,損失慘重的正紅旗滿洲兵馬們咽得下這口氣?
望著東倒西歪躺在陣地上、營地裡的兵將,不由得尼堪臉上肌肉一陣抽搐,試圖站起身來,不料傷口一陣疼痛,卻讓他不得不倒臥在氈子上。
“尼堪貝子,我覺得我們是上了蠻子的當了!”
剛剛佈置好陣地和防務的嶽樂,面沉似水緊鎖雙眉。
“嶽樂,此話怎麼說?咱們又不是沒有挨餓受凍的時候同蠻子打仗過,你是在盛京城中待得久了,不知道這行軍打仗的艱難!”
“貝子,不是嶽樂受不得苦,這是蠻子給我等設下的一個圈套!”
嶽樂臉色嚴峻,掰著手指頭給尼堪一一道來。
費揚武剛剛兵敗身死,他的輕敵行為,不但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兒子濟爾度的性命,還給明軍送去了千餘顆軍功首級。眼下明軍大鍋裡燉煮的馬肉,大多數都是被打死打傷的正紅旗馬匹。
除了這樣的打擊令正紅旗滿洲損失頗多之外,眼下最大的麻煩就是這短暫的停戰休息階段。
吳標讓山西鎮和自己的馬隊營撤下來,使得尼堪能夠和嶽樂合兵一處,這一舉動絕對不是本身良心發現。“我們的那些奴才連連戰了許久,早已是人困馬乏,之所以還能夠支撐,完全是一口氣在強力撐著。如今明國兵將稍稍退去,大家可以休整一下,這股氣便告洩了。”
嶽樂只是指了指山丘之上到處躺臥著、不斷呻吟著的傷兵,還有那些神情委頓,一點戰意也無的兵士,示意尼堪去看。
人在精神高度緊張興奮的時候是會忘卻疲勞的,但是一旦這根弦鬆了下來,便是立刻猶如一灘爛泥。這也就是為何大多數軍隊在完成一場大戰之後都是要進行一個階段的休息、整補的原因,如果不進行休整,那麼,整個軍隊的戰鬥力便是要告大大的下降。
(就算是發明了邊打邊整,即俘即補等將兵法之中因糧於敵的戰略思想貫徹到戰術原則上的共軍,四野大軍在南下作戰之時,也曾經遇到過類似的情況,號稱小諸葛的白崇禧連連讓出了湖北湖南等省,卻是讓四野陷入了後方補給不足,籌措糧草困難境地,大批的北方士兵因為水土飲食等問題體力下降,乾脆就病倒了。針對這種情形,不得已,林總命令部隊暫時停止前進,就地駐軍,同時趕運糧食、副食、藥品南下,開展兵強馬壯運動。如果沒有這場運動,一味的猛衝南下,說不定林總的一世英名就會被小諸葛的誘敵深入給毀了。)
一面是自己的軍隊筋疲力盡,渾身痠痛,忍飢挨餓,另一面是敵軍的歡呼飲食,耳中、鼻中、眼中所見所聞,截然不同的衝擊,會讓嶽樂等帶兵將領們為之急躁、甚至是做出錯誤之舉的判斷來。
“尼堪貝子,要麼,是我們的兵馬被明國兵將的這些舉動激怒,以飢疲之師衝過去,被明軍兵馬早已準備好的戰車、大炮,還有那些在戰車後面嚴陣以待的兵將打翻在地,給他們再送上些軍功。要麼,就是我們計程車氣繼續低落,這樣他們吃飽喝足衝上來時便會像捏家兔一樣捏住我們!”
“他們休想!我滿洲八旗將士,又不是明國兵將那般,可以朝秦暮楚的!本貝子心中只有我大清國皇帝!”尼堪的名字雖然是叫尼堪,似乎與蔑稱的漢人相同,但是在他心中,卻是絲毫也看不起那些今日是明軍,明日是清軍的人,更是對那些父親在明國,兒子在清國的兩面下注行為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