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向南了。一抹慘淡的月光從天空灑向大地,照在殘破的城池殘垣斷壁上,藉著月光,可以大概看到破敗的西門城樓上的石刻,“西平堡靈遠門”字樣,這座每邊長約三百餘步的城池,便是當年廣寧之戰時號稱最為慘烈的西平堡。
此堡臨三汊河,為水陸交通要衝。
因為遼河,大遼河等13條大中小河流經附近在遼東灣入海的緣故,這一帶大小坑塘星羅棋佈,溝渠縱橫,廣佈沼澤窪地,入海處更有連綿數百里千年採伐不盡的蘆葦徹地連天。
漫天遍野的蘆葦是動物的天堂,無數的生命到這裡來躲避數十里外人類的戰火。隨著大隊人馬的行動,那些躲藏在蘆葦中的鳥類和不知名的小獸被驚動,特別河中多魚,人馬在河水中行軍,不時有鰱魚、鯉魚什麼的撞到腿上。
天光漸漸明亮,雖然有家丁很是賣力仔細的牽著馬匹,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在河水中跋涉前行,但是仍舊不時有飛濺起來的水花,冰涼的河水滲入鐵網靴內,浸溼了內中襪襯,一種穿著衣裳洗澡的不適感覺湧上馬科心頭。
腳下是涼水飛濺,臉上是不時的有各類蚊蟲成片成團的撲上來叮咬,葦田內的潮溼悶熱,卻恰恰是這些小蟲子的樂園。見有這群外來的入侵者闖入,立刻便被汗水味道吸引過來,開始了瘋狂的叮咬。
腳下鬆軟不定,有時踏到沙石,有時又踏到爛泥,還有一些該死的魚愣頭愣腦撞過來。間或又有一個不知名、看不清的小動物從人們的腿腳縫隙間衝過,驚得人們低呼陣陣。
“傳令下去,不許說話!哪個敢發出聲來,老子立刻就在這埋了他!”馬科威嚴的朝著佇列前後的家丁們發號施令。心中卻是懊悔不斷,早知道這裡的情形是如此境況,自己又何必搶來與那廣東蠻子一起到這建奴的側後方來哨探軍情?
“大帥,前面的弟兄已經與模範旅的人一起上岸了,咱們的兄弟過來傳話,吳總兵說,兄弟們都去西平堡駐紮。”
聽說馬上就要走出蘆葦灘了,不由得眾人精神為之一振,終於可以不用再挨蚊蟲叮咬了!有人低聲歡呼了一聲,卻被家丁頭目沒頭沒腦的抽了兩鞭子!
由不得眾人不小心,此時各人處於西平堡附近的三汊河河段,正是在建奴的側後方,從廣寧往瀋陽的道路附近,正是大隊韃子出沒的地方。那些建奴哨騎,多半是白山黑水間的獵人,同樣習慣夜行潛伏,特別他們多帶獵犬,更是如虎添翼。
那些帶著興安犬血統的獵犬,嗅覺靈敏耳力銳利,明軍的哨騎和夜不收們便曾多次吃了這個虧。人馬的氣味被它們聞到,立時狂吠起來,就有成群結隊的韃子精騎聞聲追來。
腳下一頓,大隊人馬陸陸續續的從蘆葦灘中走到了硬地上,頓時腳下輕鬆了不少,腳踏實地的感覺令人們行軍的速度頓時加快了。
幾個殿後的家丁不斷的隊伍兩側和尾部從隨身攜帶的布袋裡取出些白色微黃的粉末顆粒灑在地上。那是特為了對付那些該死的獵犬,花了大價錢從南中商人手裡買來的花椒胡椒等物,碾成了碎末,用這些辛辣刺激之物來對付獵犬的嗅覺。
人馬快速的疾馳進入了西平堡的殘破城垣之內,這裡,吳標已經命人挖好了鍋灶,開始燒水做飯。
“吳將軍,如今咱們可是在韃子的後方,你這?”馬科顧不得兩腳都是溼漉漉的極為難受,性命攸關,他指著在數十口大鍋下面歡快舔舐著鍋底的火苗有些驚愕。
一旦煙火引來了建奴遊騎哨探的注意,自己這千餘人便要全數交代了。
“馬大帥也不要過於謹慎,咱們這些鍋灶遠處是決計看不到煙火的!”
一個四川籍貫的模範旅軍官頗為得意朝馬科炫耀。
吳標看了那軍官一眼,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只管自顧自的喝著熱水看著不遠處的火頭軍緊張的收拾著一路捕獲的魚蝦和各類獵物。
馬科只管坐在吳標旁邊,同樣的大口大口的喝著燒好的開水,倒是有幾個家將秉承他的眼色,去火頭軍那裡嘻嘻哈哈的打聽這鍋灶的秘密。
這鍋灶在馬科手下家將那群有豐富經驗的老兵油子眼裡其實也是簡單的很,再聽到那些火頭軍得意的吹噓炫耀,立刻便是一清二楚了。
“選址要隱蔽通風,不通風到處都是煙。要挖好主煙道和分煙道。主煙道為一兩個,分煙道越多越長越分散越好,最好用溼樹枝啊,草皮蓋住。”
“先要挖好一個二尺有餘見方深約二尺左右的大坑,旁邊再挖一個小坑。這個大坑要儘量讓使用者能方便向旁邊小坑中新增柴火等燃料。在距這個坑一尺左右的地方再挖一個小一點的坑,然後從底部將兩洞貫穿,把所有挖出的土堆在第一個洞口周圍,拍實,防止火光外洩。在第二個洞口上方向後延伸挖至少三道煙道,每道大約半尺深,要一丈左右長,然後把鍋按放在第二個洞口並用土把邊填死,在煙道上方用樹枝,麥稈之類的東西蓋起來,上面蓋上土,按照鍋邊密遠而疏的方法將煙道隱蔽好,將引火物從一號坑底放入第二個坑內,加柴,做飯。”
“完事後將煙道上的樹枝撤回放人一號坑裡將旁邊的土填回踩實,把煙道填平,再從旁邊找些新土或是植被恢復其原有地貌,然後撤離。”
幾個火頭軍七嘴八舌的熱心向友軍介紹這無煙灶的挖掘方法。聽得馬科手下的人不由得暗自長嘆一聲,怪不得人家模範旅、南粵軍能夠百戰不殆,這時時處處都是學問啊!同樣是埋鍋造飯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要比別部明軍來的高深。如果不是這趟出哨的差使,只怕自己永遠也不知道如何在敵後還可以埋鍋造飯,只怕也只能是喝著冷水啃又冷又硬的大餅了。
在又冷又餓的時候一頓熱乎的熱菜湯能給與你的絕對比你想象的要多。這些老兵油子對此是深有體會。
喝著熱乎乎香辣新鮮的魚湯,嚼著大塊肥美的魚肉蝦肉,兩部官兵們將隨身攜帶的大餅掰開了放入熱湯之中,吃得不亦說乎。在這遼東的深秋,能夠在這荒郊野外吃到這樣的一頓熱火飯菜,已經超出了很多人的意料。
喝著熱湯,謝絕了馬科遞過來的燒酒,耳中不斷聽到馬科和他的部下們對這無煙灶的讚美,吳標的神思卻飄然而去。唉!也不知道當年教給在廣東一道起事的兄弟們挖這無煙灶的陳天華陳大人如今情形如何了。據往來的商人說,他和廖冬至兄弟如今都是統制官,管領著一鎮兵馬。便是六奇哥雖然名號還是一個旅長,但是所部兵馬也早已是一鎮之數了。
“我要是當初不是一念之差,投了朝廷,如今是不是也是統制官了?”
驀地,吳標腦海裡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但是,吳標立刻將這個念頭掐死在了腦海之中。
用過了一頓頗為豐富的野外戰飯,兩部計程車兵們稍作休息,很多人躲到了背風向陽的地方去抽菸曬太陽。
等待外出哨探的哨騎夜不收打探訊息的空當,吳標聽著馬科為他介紹這西平堡的往事,這座城堡在當年廣寧大戰時所經歷的炮火殺戮。
“要說當年的羅一貫和祁秉忠,那可都是響噹噹的漢子!”指點著殘破的城牆,馬科口沫橫飛的吳標講著遼東戰場的過往,他在遼東的資歷要比吳標久得多,自然對於各處風物掌故也是熟悉的很。
“廣寧是負閭山,憑渤海,踞勝青營,扼衝中外的要衝重鎮。朝廷認為‘今河東殘破,且以廣寧為藩籬,山海為門戶矣’,一旦廣寧不守,則山海震撼,山海不固,則京師動搖!”馬科先是吞了一口煙,然後很是享受的將煙霧從鼻孔裡吐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