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東南北三關,圍繞著洛陽城的這第一道屏障羊馬牆,轉眼間便被饑民手中的長杆和大木給摧毀。
無數草袋子裝滿了泥土,破爛衣衫包裹著碎磚爛石丟進了護城河之中,本來就因為連年旱災乾涸了不少的護城河,被填平成為了通道。
看看道路已經被打通,張鼐揮動手中令旗,闖營炮隊逐次停下了火炮,炮手們暫且退到一旁抽菸喝水吃東西休息。自有輔兵上前擦拭火炮,搬運炮彈。
數十騎從後面的軍陣之中奔雷般馳出,沿著坑窪不平的道路往城下奔來。
在他們身後,步卒隊伍之中開始整頓雲梯,收拾衣甲,整頓短刀、鐵鞭、利斧等短兵器,準備爬城肉搏。方才城下對城頭的一頓炮火急襲,已經打得城頭官軍心膽俱裂,讓城下的闖營士兵歡聲雷動,令在軍陣中部觀陣的李自成等人大為欣喜。
往常若是要攻城的話,少不得要在城內安排內應,或是饑民,或是欠餉已久的官兵,要麼便是類似於鳳陽那樣的奇襲,讓城中守軍沒有反應時間。闖營目前尚且沒有打過真正的攻堅戰,這次雖然也是安排了內應,但是李自成卻在心中頗為想先耀武揚威一番之後,將那些怨氣沖天的官軍反水的心思敲打的更加堅定些。
這數十匹戰馬便在城下往來馳突。馬上的騎士一律都是闖營的老營將士,出身老八隊的陝西老兵。正月裡的天氣,寒冷徹骨,這些騎士的頭上也不曾戴著鐵盔,卻紛紛冒著熱氣,身上披著兩層鎧甲,外面是精良的南中甲冑,裡面是鎖子甲或者是蛟龍皮甲,依照個人的喜好而定。胯下餵養的精細肥壯的戰馬,毛皮油亮,鬃尾亂炸,奔跑起來氣勢驚人。
這數十騎在洛陽西關城下往來賓士,卻有著數百人的氣勢。
明軍的戰鬥力,當屬九邊的邊軍,這些河南、湖廣的官兵在明軍之中戰鬥力也只能排到二三流,城上駐守的官軍,雖然戰鬥力不怎麼樣,但是卻都是所謂的營混子。平日裡對付土匪、杆子都有些吃力,如何是這些跟著李自成轉戰萬里的老兵對手?不過,能夠作為一個營混子,眼力價是必須有的,什麼軍隊能夠惹,什麼軍隊不能碰,什麼軍隊只能在他們面前裝孫子,他們心裡有一杆秤。
見這手執闖營旗號的數十騎圍著西關城池挾風馳電的奔跑,迎面的寒風將數十面軍旗舒展開來,旌旗獵獵,戰馬嘶鳴,好不威風。與城頭上的鴉雀無聲不同,城下的闖營各個軍陣之中爆發出了陣陣歡呼呼嘯聲,口哨聲、唿哨聲,吶喊聲不斷響起,聲徹雲霄,為眼前的這群騎士吶喊助威。
“走過平陽,會過滎陽,打過鳳陽,攻過南陽,圍過鄖陽,破過徑陽。如今來到了洛陽!”
人群之中整齊嘹亮的傳唱著不知道誰編出的歌謠,歌聲之中滿是驕傲。
片刻之後,這數十騎騎兵中發出一聲頗為友好的招呼,“城上的弟兄,可是陝西鄉黨?”
西關北側城頭上立刻爆發出一聲歡快的回答:“原來是老鄉啊!老鄉,這大過節的,這麼辛苦,可是打算進洛陽城來看看燈嗎?”
“不光是打算進城看燈,咱們還打算在城裡玩社火。怎麼樣,鄉黨,有沒有想一起玩?”
城上笑著回答說:“你們想的怪美!我們得進宮去問一問福王殿下。他要是說可以開城門,我們就開;他要說不能開,我們就得聽他的。他前些日子拿出來幾千塊白花花的銀元犒賞弟兄們們,咱們當兵的兄弟每個人掏出了一錢多散碎兒銀子,也算是見到了這銀元是什麼模樣,咋好不守好這洛陽城?咋好不替城裡的官老爺和富豪紳士們賣命?”
這話說得很是俏皮,但是在城樓裡喝茶休息的王胤昌聽來,卻是一陣心驚肉跳,軍心怨氣如此之重,這該如何是好?這群該死的丘八,城外的那些流寇,幾時成了你們的鄉親了?這夥鬧餉譁變的變兵果然是禍害啊!
腦海之中胡思亂想了,半天,王大人卻絲毫想不起自己也曾經將福王的賞賜犒賞銀子從中飄沒了一萬銀子。
這會,城上城下聊得更加熱絡了。
“聽說福王的錢多得沒法數,比皇帝的錢還要多。你們怎麼不向他要呀?嫌肉太肥麼?怕魚刺扎手麼?”
城上回答說:“嗨,老鄉,我們要,他能給麼?福王爺的銀錢雖然堆積如山,可是他還嫌向小百姓搜刮的不夠哩!王府是狗屄衙門,只進不出。我們如今還穿著國家號衣,怎麼辦呢?等著瞧吧。”
城外問:“老鄉,聽你的口音是關中口音,貴處哪裡?”
城上回答:“不敢,小地名華陰。請問貴處?”
城下答:“呀,咱們還是小同鄉哩!我是臨潼人,可不是小同鄉麼?”
城上快活地說:“果然是小同鄉!鄉親鄉親,一離家鄉更覺親。大哥,你貴姓?”
城下:“賤姓王。你呢?”
城上:“賤姓十八子。”
城下:“啊,你跟我們闖王爺原是本家!”
城上:“不敢高攀。不過一個李字掰不開,五百年前是一家。”
城下:“小同鄉,你在外吃糧當兵,日月混得還好吧?”
城上:“當兵的,過的日子還不是神仙、老虎、狗!”
城下:“怎麼叫神仙、老虎、狗?”
城上:“不打仗的時候,也不下操,遊遊逛逛,自由自在,沒人敢管,可不是賽如神仙?看見百姓,願殺就殺,願燒就燒,願搶就搶,見大姑娘小媳婦就摟到懷裡,她不肯就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可不比猛虎還兇?一旦打了敗仗,丟盔拋甲,落荒而逃,誰看見就趕,就打,可不是像夾著尾巴的狗一樣?”
王胤昌實在是不能再忍受下去,在幾個親兵家丁的護衛下,朝著城關人那群變兵最多,聚集著和城下的陝西流賊聊天的幾處垛口而去。
“道臺大人來了,不要再亂說話了!”
陝西兵中有人發現由遠而近快步走來的王胤昌,提示同袍不要禍從口出。
那個華陰人滿不在乎地說:“管他媽的,老子現在才不怕哩!他不發老子餉,老子罵幾句,看他能夠把老子的……咬了!”
“就是!”
“來了老子正好問問他,流寇們馬上就要攻城了,我們欠的一年多的軍餉,什麼時候發?難道要我們餓著肚子去和流寇作戰嗎?
“福王宮裡金銀如山,細糧肥肉吃不完,你們就拿出這麼一點錢來打發我們給他賣命?老子們才不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