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歸無咎消失了——
歸無咎的最後一擊,照例被阮文琴卷舞陰陽之法相感染到時,他並未選擇退避。而是心意一合,縱聲向前!
以一個難以言喻、非快非慢的速度,被“吞沒”進阮文琴的身軀之中。
和先前無數次使用“摩羅力境”所造成的乍分乍合不同,這一次,是雪一般的漫長沉寂。
這段沉寂之中,阮文琴的面龐,赫然兼具了歸無咎的些許特徵,又不斷地做出細微的變化調整,似乎一身之內,二人角力。
在黃陽界中,歸無咎體驗過其殘破不全的陰陽道之法。但是一來施術之人法力有限,二來法門不甚高明。故而歸無咎只神意略微舒展,便佔據了軀殼神意之圓滿;一息之間,勝負遂分。
那“合體”之後的空間感玄妙如何,並未有太多感觸。
和阮文琴的比拼自然不同。
氣息一合後,歸無咎本擬此神通和“摩羅力境”一般,雙方神魂皆投入一處秘地,作長久爭衡。但神意一轉,歸無咎張目一望:四周景象竟一切如常,好似自己依舊立身於陰陽洞天之中,僅有兩處些微不同。
其一,遠近周遭的觀戰之人,身軀之上盡是蒙了一層白霧,似乎是被阮文琴身上月華清光所染,看上去朦朦朧朧,恍如夢境之中。又瞥了一眼每人的神態,盡數把目光投向阮文琴那裡。輕易便可推出結論:此時歸無咎的身軀,相當於被阮文琴“吞沒”,因此是不可見於外人的。
其二,歸無咎和阮文琴,似乎較數息之前交換了方位。不僅如此,一身之氣機,陰陽形勢,亦都徹底顛倒。從方才的勝券在握、遊刃有餘,轉而成為被動防守之地位。
歸無咎目光中所見,自己與阮文琴,皆如泥塑木雕一般。
阮文琴亭亭而立,左臂橫託,右臂直舉,拇指、中指、小指伸出,另二指微曲,手臂之中,一正一反兩種力量,與歸無咎構成互動糾纏。
歸無咎雙手合十,神識之中,感受到阮文琴對於己身之侵蝕。神意也斷作兩截:其中一半,靈動無比,與外間時別無二致,同樣處於自身的最佳狀態;但是當歸無咎心意一動,欲要進行事關鬥法策略的“術”的思考時,便立時覺得頭腦昏昏沉沉,不復靈光。
很顯然,這便是“陰陽道”顛倒優劣之妙用。
若如此下去,自己被這“同化”之法逐漸剋制,一刻鐘上下便得落敗。
歸無咎不慌不忙,用心感悟玄機。輕易便尋到那一絲念頭,心中踏實不少。
不出他所料,自己心意魂唸的優勢,並未隨著“陰陽合體”之法而消失。當即毫不猶豫的摒棄一切雜念,意守於斯。
然後……便是漫長的三日。
這三日時間,對於歸無咎,阮文琴二人,皆是一場非同尋常、難以忘懷的體驗。
于歸無咎而言,這一場體驗或可名曰“水中崖”。
原本一座嵯峨磅礴的巨山,忽有一日海浪潮湧,漫卷升騰。原先此山峻極渾厚的山麓、山體、諸峰,皆已被海水淹沒;唯有最後一處高拔插天的峻極孤崖,超脫於水面之上;聽憑巨浪狂飆,我自巍然不動。
誠如歸無咎自己預料。不過短短一刻鐘時間,他本身道術上的全部優勢,便已被“陰陽道”之法門化去,正常情況下早已必敗無疑。但是跨通兩世的魂念優勢,卻成為歸無咎最後的倚仗,謹守這最後的根據之地,抵擋著陰陽轉化之法一波又一波的侵襲……
於阮文琴而言,今日之經歷或可名曰“神仙索”。
神仙索本是雜技方術一流,施展之人將一根繩索高拋入天,便能由此攀援而上,莫知終極。
一隻青鳥扶搖而起,直上九萬里。在古今相承的歷史中,她本是飛得最高之人;按說到達頂點之後,再向上一步,已經是不可能;但此時卻偏偏有一根繩索上通天際,打通了前進之路。
在阮文琴的認識中,陰陽道根本之法,逆轉雙方形勢優劣,本是無物不化的。但是今日歸無咎超邁於己的魂念威壓,卻成了跳出三界外的唯一“例外”。好似茫茫雲海中,又出現了新的“目標”,將之牢牢鎖定之後,阮文琴的陰陽道秘法,亦抓住這一根“線索”,策馬狂飆……
歸無咎無意中拾得的魂觀兩世的優勢地位,所促成的這場奇特比鬥,意義之大,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包括旁觀的諸族嫡傳;包括聖教、隱宗兩方藏於暗處的大能;以及歸無咎、阮文琴本人。
道行到了歸無咎、阮文琴這一層次,鬥法之間,本就有著天然的侷限。
試問二人爭鬥,盡力與否?
答案是——既盡力;亦“未盡力”。
以這一場比鬥事關重大,歸無咎、阮文琴二人,皆是把自身法力神意調整到無以復加的巔峰狀態,一招一式,無不完美;可謂登臨絕頂,空前絕後,自然是一場竭盡全力的。
但換一個角度說,交手雙方道行愈精微,層次愈高,這比鬥便愈加的“淺”,也可稱“未盡力”。
就法力消耗而言,因為雙方法力渾厚到了極點的緣故,二人之間的戰鬥,想要鬥至法力耗竭、精疲力盡,那幾乎是絕不可能的。
就雙方的精神狀態而言,只消一方稍微感到略有不諧,立刻便要竭盡所能扳回局面,將自身調整恢復到最圓滿、最無漏的層次。否則為敵所趁,頃刻間便是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