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程漠轉頭看向她,原本下巴就擱在她肩頭,此刻轉頭看向她,視線的距離就非常近。
葉棠也側頭過去,正好對向他近在咫尺的臉,近在咫尺的眸子,葉棠勾著嘴角笑了一下,然後就在他嘴上親了一下,“不想說就算了。我無意扒你傷疤。”
“八歲。”程漠沒有不想說,聲音很平靜的說出了答案,“在我八歲那年。”
葉棠將杯碟沖洗好了,就轉頭又看向他。
程漠聲音依舊是平平靜靜的,就好像,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甭管當時是怎樣猙獰的瘡疤,也早已經疼到麻木,現在就可以這樣面無表情地扒給別人看。
至於還痛不痛,有多痛,會痛多久。那不重要,反正就從他一張面無表情淡定的臉看起來,就好像一切都已經癒合了似的。
“我沒有不想說。”程漠說,“我不知道你從阿惕和表姨那裡聽過多少,知道了多少,所以有些不知從何說起,也不是什麼好經歷,翻開來說總歸是討人不痛快的。”
程漠說完這句,扯起嘴角笑了笑,是個笑,但有些勉強有些無力,唇角勉力挑起的弧度像是一把倒鉤,鉤進葉棠心裡,扯出尖銳的痛。
“八歲那年我媽在我眼前心臟病發作,沒有能幫忙的人在,只有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她的心臟在我手掌下停跳,我在她屍體旁邊躺了三天三夜。”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沒法吃東西,聞什麼好像都是屍臭味,吃什麼都吐,據說那是幻嗅,是心理上引起的,但也沒有辦法,於是那時只能靠鼻飼管和輸營養針活著。”
“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的心理疏導才好。我以為我好了,但哪怕到今天,到現在,我也沒法想念我媽。她是我最愛的人,但我卻沒法想念她,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根本就做不到。”
當初的心理創傷曾經壓得他痛不欲生喘不過氣,帶來的傷害一直看似被時間沖淡但其實一直都在。
也是因為太過深刻了,程漠的確沒有辦法想念母親,無論是看到母親的照片,還是想起她的容顏,最先在腦海裡浮現的,永遠是……那三天三夜裡,他所目睹的身旁那曾經最愛的親人,失去生息後的面容,原本美麗的面容隨著高溫和時間而漸漸面目全非的模樣。
哪怕直至今日都一樣。
葉棠忽然心裡就好疼,伸手摟著他,她的手帶著些微的顫抖,像是忍著什麼劇烈的情緒。
程漠的聲音低低的,“我沒有不想說,也不害怕扒傷疤。但因為我經歷過,所以我知道那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和場面,不是人人都願意聽的。”
因為葉棠感冒,所以程漠要求她早些休息。他則是坐在她床邊守著,守了半個小時,等葉棠睡著了,程漠才起身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房門關上,黑暗中,葉棠緩緩睜開了眼,眸中一片澄澈清明,不見絲毫睡意的惺忪。
她從枕邊拿起自己的手機,解鎖了螢幕,點開了簡訊裡一個對話方塊。這個對話方塊的聯絡人,赫然就是莫鶴澤的號碼。
事實上,就在程漠去醫院給賀小船和景慎送飯的時候,葉棠原本在畫室想畫幾筆來著。卻是接到了莫鶴澤的電話。
說來也奇怪,葉棠明明早就已經在心裡決定了,從江城回來之後便不再和江城和那福利院有任何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