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濤江水,奔流向海。
夕陽之下,整個江面都翻著火焰般的顏色。
龍江會巨大的五桅大船的船艙中,葉清玄縝密施針,將細如牛毛的銀針刺入寶兒眼眶旁一條重要穴道之中。
寶兒的腦袋被人用兩條繃帶牢牢固定住了前額和下頜,使他不能動彈分毫。
原本空曠的眼窩中,已經乾枯的死肉被剔除,枯萎的神經被銀針啟用,稍稍風吹草動的一丁點刺激,也讓這些或黑或白的神經抽搐不已。
宋別離的眼球同樣插滿了銀針,尤其神經觸上所有的源頭,都被銀針挑起,負責與寶兒的視神經一條條連線在一起。
哪怕已經用了麻藥將寶兒迷倒,但神經的痛苦依舊傳遞入腦髓之中,若無極大定力,稍稍一個抽動,就有可能讓神經的連線中斷,這場手術也就因此失敗。
神經的連線是個細緻活,除了柳輕煙作為幫手留在葉清玄身邊,所有人都被請出了船艙,哪怕是前來迎接葉清玄的秦從陽,也只能站在船艙門口,負責守衛工作。
華燈初上,手術不過完成了六成。
待到旭日東昇之時,葉清玄才舒了一口氣,總算將移植眼球的視神經完全連線了起來。
在清水裡洗了洗手,葉清玄看了熟睡的寶兒一眼,柳輕煙正將孩子額頭的汗水擦拭乾淨,於是笑著說道:“多虧有你的幫忙,這場手術才沒有出現任何意外。”
柳輕煙淡淡一笑,“我不過是打打下手罷了。若是實在沒什麼話講,這些客套話還是能省則省吧。”
葉清玄自失一笑,心中尷尬不已。
面對柳輕煙,他總是有一種手足無措,不知說些什麼的感覺。
反倒是柳輕煙恬淡自如,待他如常,既不因旁人閒話而避嫌,也不因面對葉清玄而失態,一如往常,淡然如水。
反倒是葉清玄知曉人言可畏,舉手投足之間,頗有注意分寸之意。
若非這一次手術極為重要,葉清玄就連與柳輕煙獨處一室都大感不便。
“寶兒的手術很成功,可惜只給他移植了一隻眼睛。如果北冥無敵的雙眼沒被刺瞎,換上他的一雙眼睛,倒也合適。”葉清玄輕輕一嘆,轉移話題道:“這個孩子也是可憐,因為宗軒的緣故,丟掉了雙眼,而他的父親陪了他數年時間,卻連父子都沒有相認,到現在,寶兒還叫宗軒為大叔。”
柳輕煙沒有附和,只是給寶兒蓋好了被子,又檢查了一遍依舊刺滿寶兒眼眶的銀針,確認沒有差錯之後,才微微一嘆,柔聲道:“宗軒……你到底打算如何對付他?”
葉清玄身子微微一僵,陷入沉默,足足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之後,他才緩緩答道:“宗軒麼?從認識他的那一天起,我和老八就對他頗為提防,數次相害,卻又數次聯手抗敵,說他是敵人,也對……說他是朋友,也對……他所做的惡,殺他幾個來回都不夠,但他所幫的事,又讓我無法痛下殺手。”
柳輕煙看著葉清玄的背影,淡淡道:“這麼久了,你的為人還是這麼執拗。江湖兒女,善,便報恩,惡,便報仇。只是萬國泰一事,你殺了他便不冤。”
“是啊。”葉清玄聳了聳肩,頭也不回地揉搓著毛巾,哂然一笑道:“即便到了今天,我還是不適應這個江湖。善惡,黑白,正邪,有的時候,分得清,有的時候,又怎能分得清呢?你看看寶兒,多麼可愛的孩子,他的母親我也認識,他的家人還與我有恩。如果我告訴他,我將來要殺他的父親,殺掉他母親的丈夫……你猜,他會是怎麼樣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