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讖緯之學來看,誰成天子,誰君臨天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膽敢違抗者,不過是為王前驅或者螳臂當車。
數百年來,各種讖語層出不窮,誰對誰錯已經說不清楚,有的讖語是事後附會,有的讖語則是野心勃勃之輩現編出來,以作為自己起事的藉口。
但是有一類讖語,卻從西漢末年便一直流傳到現在,那便是“劉氏當王”、“劉氏復起”、“漢祚復興”一系列讖語。
曹魏受漢禪,結果卻為司馬晉取而代之,待得永嘉之亂,衣冠南渡,晉末又出民謠,是為“金刀既已刻,娓娓金城中。”
金刀者,劉姓的代稱,而接受晉帝禪讓的是劉裕,正好應了“劉氏復起”的讖語。
劉裕建立的國家雖然國號為“宋”而不是“漢”,但他是建立漢朝的漢高祖劉邦之弟劉交後代,說劉裕是應了“漢祚復興”的讖語也說得過去。
因為接連有劉秀、劉裕應讖,所以“劉氏當王”、“劉氏復起”、“漢祚復興”一系列讖語,最後演化為“金刀之讖”,是天下間可信度最強的讖語。
劉宋滅亡,取而代之的蕭齊,對金刀之讖一直很忌諱也很敏感,連皇宮裡所用的刀,都不允許有金柄,更別說金刀。
到了蕭梁還有陳國,雖然金刀之讖表面上的影響力已經變小,但這種忌諱也多多少少繼承了下來,而與此同時,北朝的金刀之讖影響卻在擴大。
具體的表現形式,就是聚眾謀反的首領,無論是漢人還是胡人,大多姓劉,或者自稱姓劉。
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當年匈奴劉淵不就是如此麼?打著復興漢室的旗號,起兵造晉國的反,這可是最直截了當的口號。
數百年來,有許多人都是從金刀之讖裡得到啟發,打出復興漢室的旗號,即便原來不信劉也要自稱姓劉。
不過劉宋滅亡已經多年,復興漢室這個口號對天下人的吸引力越來越低,所以那些野心勃勃之輩,開始強調“劉氏當王”,這樣也省得攀附祖宗,反正天下姓劉的那麼多,不一定都要是漢室苗裔。
這種口號,目不識丁的老百姓也好理解一些,畢竟按照口號的意思,那就是“老天爺都說了,姓劉的肯定要稱王得天下”,所以跟著一個姓劉的首領起事,那就沒有錯了。
更何況隨著彌勒信仰的普及,金刀之讖又吸收了彌勒下生、建立人間淨土的說法,將百姓普遍信仰的彌勒經義,與卯金刀劉的金刀之讖合二為一,其說服力要比單純的復興漢室強很多。
郝吳伯長篇大論一番,讓宇文十五恍然大悟,他不由得佩服起對方,因為這種學問似乎不能從經學書籍裡學到。
面對宇文十五的由衷佩服,郝吳伯嘆了口氣:“自魏晉以來,清談之風愈發風行,許多經學名家都研究玄學...“
“數百年下來,經學已和讖緯之學糅合在一起,許多人成日裡研究玄之又玄的讖語,試圖從中找到天命所歸,他好做從龍元從。”
“天命?爭天下靠的是兵精糧足,要那玄之又玄的天命有何用?”宇文十五不由得激動起來,他受宇文溫的影響,對這種天命之說很反感。
“開荒種田,聚集人口,操練兵馬,打造兵器,大王用了九年時間,才攢下些本錢,若是成日裡研究玄學,莫非臨戰時靠焚香禱告,祈求上天派出天兵天將退敵?”
宇文十五的質疑,郝吳伯其實十分贊同,他和許邵向來厭惡清談,雖然立志有一番作為,卻也不想做那種只會清談不會處理實務的清流,更別說研究玄學、讖語。
“讖語當然不足為信,光靠一個金刀之讖就想逐鹿天下,簡直可笑之極。”郝吳伯將吳明匯總的口供放好,“但是別有用心之人,卻能以此蠱惑群眾,禍害地方。”
“就像一碗好好的白粥,卻被人投了顆老鼠屎,粥其實沒壞,可卻能讓人噁心。”
說到這裡,郝吳伯嚴肅起來:“宇文司馬,此事不可大意,這個邑義後邊的幕後主使所圖甚大,但老巢卻不知在何方,別處我們管不著,但一定要確保黃州總管府境內,不能讓其派來的人立足!”
宇文十五聞言冷笑道:“此是自然,管他什麼金刀、銀刀,什麼彌勒上生、下生,敢在黃州搞事,我就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