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子所說的道理,楊約不是不知道,但他一直懷疑做海貿是否真的暴利,現在聽得侄子說了一些“行情”,不再那麼激動。
叔侄正交談間,南面官道上,一支長長的隊伍正在灞橋驛這邊行進,看樣子,是剛從武關道出來。
遠遠看去,這支隊伍馬車眾多,護衛不少,也不知來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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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剛從小酒肆出來的宇文溫緩緩走著,感受著春風,心裡想著事情,方才他喝了許多“亳州馬尿”,話變得多起來,思路也有些擴散,該收一收了。
王越陪在一旁,默不作聲,兩人身著便服,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一主一僕,而其他侍衛分散前後,儘量不引起行人的注意,因為宇文溫強調過,今日要“低調”。
邊走邊想事情的宇文溫,看著街道上過往匆匆的行人,忽然有些感慨。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他要打擊高利貸,出發點當然是好的,但隨之而來的負面影響,也是很嚴重的。
因為放高利貸生利,古往今來都是最有效的斂財方式之一,不僅一般的大戶、商賈放高利貸,就是滿朝公卿、文武官員,也多有放高利貸的行為。
他,打擊高利貸,斷了大家(官員們)的財路,這仇,可是結下了。
是這些人道德敗壞麼?那倒不一定,因為許多官員靠著俸祿或者食祿(虛封食邑收入),根本就應付不了日常開支。
日常開支,不僅僅有柴米油鹽,還有迎來送往,還有接濟宗親、同鄉、故友,打點上級、和同僚往來搞好關係,以及各種社交,這都要錢。
更別說各種排場、享受,都需要花費大量的錢財。
所以,稍微有些能力的官宦人家,會想辦法做買賣,譬如把家鄉特產帶到城裡出售,賺些小錢。
有些本錢和門路的人,會經營邸店做買賣,靠著經商盈利補貼家用。
再往上些,就會想辦法放高息貸生利,而對於權貴來說,府裡既有邸店做買賣,又有邸店放貸,這才是常態。
總而言之,大小官員辦產業放貸、做買賣,是很正常的事情。
現在,宇文溫整頓東西市,又扶持櫃坊行業打擊高利貸,嚴重影響了官員們的兩條財路。
徵稅,導致邸店收入被砍掉一部分,雖然不算多,但總是一塊肉。
這倒還能忍,但打擊高利貸,會讓許多人忍無可忍。
忍無可忍也得忍,因為宇文溫有兇殘的武力,誰也不敢當面和他叫板,但暗地裡使壞,卻是可以的。
各種陽奉陰違、各種歪嘴和尚唸經,各種裝瘋賣傻、各種辦事拖沓、扯皮,官僚集團使起壞來,真的可以讓政令不出長安城。
遇到官僚集團作死,即便是皇帝都無可奈何。
除非,這個皇帝有全套清廉、高效的行政班子,從朝堂到基層,能把整個官僚集團替換掉,但這不可能。
所以宇文溫軟硬兼施,在打擊高利貸、整頓東西市的同時,放開另外的財路,讓利益受損者“消氣”。
沒錯,消氣,安撫一下官員們,聽上去好像很屈辱,但這其實沒什麼。
上位者,不可能全靠著威壓來執政,軟硬兼施,才是所謂的“帝王之術”,政治就是這樣,講究的是平衡。
宇文溫作為體制內的上位者,既然沒辦法推翻體制重來,就得打一棍子給一顆甜棗,讓利益受損者消氣。
這就是軟硬兼施,效果,肯定會不錯的。
宇文溫對此很有信心,這個時代的海貿,暴利程度比不上明清之際,但也是暴利,海外野人,手裡真就有換不完的香藥。
他想辦法東湊一點、西湊一點,想辦法讓利,讓利益受損的大小官員們有可靠的新財路,這就行了。
但就是累,什麼都要考慮,想辦法分化、打擊、安撫各類利益集團,很容易用腦過度。
宇文溫想到這裡,嘆了口氣,走在街上,身形看上去有些蕭瑟。
不一會,耳邊傳來喊聲:“郎君清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