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浿水下游又有船隊過來,高句麗一方鳴金收兵,戰場漸漸歸於平靜。
激戰結束,周軍主將王熙巡視壁壘,看著疲憊的將士,看著接受軍醫治療的傷兵,又看看壁壘外的曠野,鬆了口氣。
兵法有云“半渡而擊”,他所部兵馬,作為登陸先鋒,必須扛住敵軍的反撲,在浿水南岸站穩腳跟,然後等待後續兵馬抵達。
萬般準備之下,他和部下成功守住壁壘等來援軍,如果扛不住,他就要全軍覆沒於此。
死在自己祖宗的故土,樂浪。
想著想著,王熙看向四周,看著這陌生的山山水水,一時間不知該用什麼詞語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將近三百年前,中原紛亂,盤踞東北一隅的高句麗趁機進攻晉時樂浪、帶方郡故地,當時的樂浪太守以樂浪、帶方二地對抗高句麗軍隊,後在屬下樂浪王遵的勸說下,帶領百姓西遷投奔慕容燕國(前燕)。
燕國在遼東僑置樂浪郡,安置這些東來的難民。
而出身樂浪王氏的王遵,其後代繁衍生息,樂浪王氏子弟,在燕國滅亡後,又成了魏國治下百姓。
許多年後,樂浪王氏的子孫之一王羆定居於魏國邊疆武川鎮,有一個女兒王氏,嫁給武川宇文肱,王氏生了四個兒子,是為宇文顥、宇文連、宇文洛生、宇文泰。
六鎮之亂爆發,改變了無數六鎮軍民的命運,王盟和外甥們轉戰各地,最後來到關中,安家落戶。
東西魏對立,身為舅舅的王盟,作為親黨,是外甥宇文泰最可靠的臂膀之一,而他的兒子王勵,在東西魏沙苑之戰中力戰而亡。
王盟的另一個兒子王懋,娶賀拔嶽之女為妻,生四女,一女王氏嫁給尉遲迥之子尉遲順,為其生下女兒尉遲熾繁、尉遲明月。
王懋又得庶子王悅,王悅於保定年間去世,留下二子,即王康、王熙。
彼王熙,便是此時身處浿水河畔的王熙。
作為宇文氏的臣子,繼續征戰。
自大象二年來的變亂,王氏作為宇文氏的親黨,同時又是尉遲氏的親黨,所以當兩家翻臉時,夾在中間的王氏裡外不是人。
當年宇文氏內部晉王黨和帝黨的紛爭,王氏站在晉王黨一邊,所幸後來未遭清算;
而當宇文氏和尉遲氏決出勝負後,“附逆”尉遲氏的王氏,運氣依舊格外的好:王熙的表妹尉遲熾繁,是時為西陽王的宇文溫之王妃。
靠著這關係,加上王熙並沒有真的“助紂為虐”,所以躲過了清算,賦閒在家,後來得朝廷任用,到個尋常小州當個悠閒刺史。
原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未曾料他的表妹夫成了天子,表妹成了皇后,另一個表妹成了寵妃,而表外甥成了皇太子。
這一下,王熙的安穩日子過不下去了。
作為皇后為數不多的親族,王熙本該走運,好歹沾沾光,然而他可不想沾光。
尉遲皇后因為家族關係,身份敏感,許多人擔心這個尉遲氏的“餘孽”要翻案,所以朝野內外隱約有一股廢后、廢太子思潮,但沒人敢和天子對著幹,於是王熙這個“外戚”,成了扳倒皇后和太子的破綻之一。
也就是透過對付他,來牽連尉遲皇后及太子,王熙本來好好的當著清閒官,卻因此身處暗流湧動之中,隨時都有可能被汙衊,表妹夫也考慮到他的尷尬之處,沒怎麼任用,但即便如此,王熙依舊經常被人找茬。
當官就得做事,本來按著“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的原則,王熙打算“碌碌無為”,但在有心人的“關注”下,碌碌無為成了他的罪過。
既然不能碌碌無為,那就幹些事,但只要一做事,就很容易被人雞蛋裡挑骨頭。
王熙這幾年成日裡被人指桑罵槐,心煩得很,天子知道事情原委,卻又無法在明面上說什麼,畢竟那些人精得很,自己不出頭,老是攛掇別人發難。
眼見著仕途日漸艱難,王熙想辭官回家,又怕被人諷為“有怨望”,真是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