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辨明匯票真偽的辦法很簡單,甚至不需要指出票上密文哪裡不對,只需要將匯票用火一燒,立刻能分辨真偽:匯票過火之後,灰燼很完整,並且上面會顯現出一個圖案。
如此奇妙的防偽手段,絕了安吐羅的念想,而他派出去的幾個人,在各地官署對質之後,便因“欺詐財物”的罪名身陷囹吾,隨後相繼“暴病身亡”。
大概是日興昌的人在牢裡拷問這幾個人,要追查幕後主使,以至於這幾個人受不住拷問而死,安吐羅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便沒再試探下去。
收起心思,收起匯票,安吐羅待得業務辦理完畢,便告辭而去。
日興昌櫃坊正門,客似雲來,安吐羅知道如今日興昌櫃坊的名號已經在長安城裡打響,信用也漸漸獲得認可,長安城裡許多權貴、大戶人家,開始在日興昌“投資理財”。
把本來窖藏著生鏽的銅錢,拿出一部分,要麼投入日興昌,要麼投入別的櫃坊,而那些櫃坊同樣把吸納來的資金,投入日興昌櫃坊來個錢生錢。
錢生錢,本來是粟特人擅長的營生,如今卻遇到了一個強勁的對手,日興昌櫃坊這個怪物,實力逐年暴增,連帶著許多新櫃坊也在長安大量出現。
找粟特商賈借錢的官員、商人漸漸變少,大家開始傾向於到日興昌等櫃坊處借貸,如此強勁的對手,本來並不難解決,因為數百年來,不是沒有中原商賈挑戰過粟特人,但都失敗了。
中原的統治者,排斥商人,把商人當做賤民,卻又離不開商人,所以出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那就是排斥、壓制本土商人,卻重用胡商。
當年無論是齊國還是周國,權貴們都喜歡和胡商來往,讓胡商幫忙打理買賣、產業藉以斂財,而本土的商人,再有本事,卻很難得權貴們青睞。
安吐羅知道,當年齊國還在時,在兩淮放高利貸的商人,大部分是胡商,因為鄴城的權貴根本就看不上當地商賈,即便對方願意當狗,也沒資格在門前叫一聲。
正是因為有如此地位,所以粟特人在中原各地通行無阻,憑藉著幾乎是壟斷的西域貨源,在中原大賺特賺,萬一遇到競爭對手,可以輕易將對方擊垮。
不需要用商業手段,直接靠盤外招(政治打壓)就很方便,但這一招如今行不通。
日興昌櫃坊的靠山很硬,盤外招不好使,而這靠山奉行“利益均沾”,帶動山南荊襄各地的商賈,團結起來做買賣賺大錢,在長安城裡的實力越來越強。
面對如此強悍的競爭對手,長安的粟特人已經力不從心,安吐羅對此深有感觸,因為他參與其中,知道以黃州為首的山南商賈如今實力和發展潛力到底有多強。
走出日興昌櫃坊大門,安吐羅再度看向熱鬧非凡的那幾家邸店,心中無奈,胸中有千言萬語,臨到嘴邊卻只是一聲長嘆。
黃州的商隊,能給長安送來如霜的白砂糖,以及大量檀香、龍涎香、鬱金香等海外香藥,粟特商人很難做到,因為沒有充足的貨源,而對方有。
不僅如此,黃州商賈在長安還大規模銷售香皂、玻璃器皿、白瓷、書籍等暢銷貨物,分掉了長安東西市的大量利潤,粟特人在市場裡的主導地位,正在漸漸喪失。
如此強勁的對手,正在蠶食粟特人的市場份額,越來越多操著山南地區口音的商賈,出入長安東西市,甚至還有大量山南背景的櫃坊在長安開業,大規模吸納民間資金,開展放貸業務。
這些櫃坊,背後是來自山南的官員,無論這些官員有多少錯綜複雜的關係,基本上和日興昌類似,最後都有很強的靠山,粟特人想要與之競爭,無論是明裡暗裡,都很難。
安吐羅和其他粟特人看著這一切在發生,卻無能為力,就像看著樹枝上盛開的鮮花被風吹落,自己卻無可奈何。
但這不代表安吐羅會坐以待斃,他和家族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就是既然打不過對方,便就成為對方的朋友。
這個道理很簡單,而這一選擇能夠成功實施的前提只有一個,那就是對方不吃獨食。
豳王奉行的“利益均沾”原則,真是太好了。
安吐羅騎上馬正要離去,卻見一名僕人趕來,上氣不接下氣的通報一個訊息。
去年年底才成立的市舶司,組織船隊冒險渡過黑水洋,到東海彼岸的倭國販賣絲綢、瓷器等中原特產,後來船隊滿載而歸,帶回來的貨物之中,有大量產自倭國的白銀。
市舶司隨後調集重兵,護送這批白銀入京,如今車隊已經抵達長安,正招搖過市,隨員們向圍觀百姓大肆宣揚,說白銀足有二十餘萬兩。
安吐羅聞言有些失神:“二....二十餘萬兩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