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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部 灰姑娘_14 (1 / 2)

夜深了。柏霈文駕著車子,向烏來的山路上疾馳著。山風迎面撲來,帶著仲秋時節的那份涼意,一直灌進他的衣領裡。那條蜿蜒的山路上沒有一個行人,也沒有一輛車子,夜好寂靜,夜好冷清,夜好深沉,只有那車行時的輪聲軋軋,輾碎了那一山夜色。從含煙家裡出來,柏霈文就這樣一直駕著車子,無目的的在市區內以及市區外兜著圈子。他沒有吃晚飯,也不覺得飢餓,他的意識始終陷在一種痛楚的絕望裡。他的頭腦昏沉,他的神志迷惘,而他的心,卻在一陣陣的抽搐、疼痛,壓榨著他的每一根神經。現在,他讓車子向烏來山頂上馳去,他並不明確的知道自己要到烏來山頂上來做什麼,只覺得那滿心翻攪著的痛楚,和那發熱的頭腦,必須要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去冷靜一下。車子接近了山頂,他停下來,熄了火。他走下車子,站在那山路邊的草叢裡,眺望著那在月光下,隱約起伏著的山谷。山風從山谷下捲了上來,那聲音簌簌然,幽幽然,帶著股愴惻的、寂寞的味道,在遍山野中迴響、震動。一彎上弦月,在浮雲掩映下忽隱忽現,那山谷中的層巒疊嶂,也跟著月亮的掩映而變幻,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時而明亮,時而朦朧。他倚著一株尤加利樹,燃上了一支菸。噴著煙霧,他對著那山谷默默的出神。他滿腦子盤踞著的,仍然是含煙的臉,和含煙那對如夢如霧,如怨如艾,如泣如訴的眸子。他無法從含煙那篇真實的剖白給他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從他二十歲以後,他就曾接觸過許許多多的女孩子,其中不乏名門閨秀,侯府嬌娃,但是,他始終把愛情看得既慎重,又神聖,因此,他甯可讓婚姻一日日耽延下去,卻不肯隨便結婚。他的父母為了他這份固執,不知生過多少次氣,尤其父親去世以後,母親對他的婚事更加積極,老人對傳宗接代的傳統觀念仍然看得十分重,柏霈文又是獨子,所以,他母親不止一百次嚴厲的問:“你!千挑萬挑,到底要挑一個怎樣的才滿意?”

“一個最純潔,最脫俗,最完美的。”他神往的說,腦中勾畫出的是一個人間所找尋不到的仙子。於是,為了尋找這仙子,他遲遲不肯結婚,但,他心目中這個偶像,豈是凡俗所有的?他幾乎失望了。柏老太太給他安排了一大串的約會,介紹了無數的名媛,他在她們身上找到的只是脂粉氣和矯揉造作,他嘆息的對柏老太太說:

“靈氣!媽!我要一個有靈氣的!”

“靈氣是什麼東西?”柏老太太生氣的說:“我看你只是要找一個有狐狸味的!”柏霈文從小事母最孝,任何事都不肯違背母親的意思,只有這件事,母子間卻不知嘔了多少氣。柏霈文固執的等待著,等待著那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然後,他終於碰到了章含煙。他曾有怎樣的狂喜?他曾有多少個夢寐不寧,朝思暮想的日子?整日整夜,他腦中縈繞著她的影子,她的一顰一笑,她的輕言細語,她的嬌怯溫柔,和她那份弱不勝衣,楚楚動人的韻致。他不能自已的追逐在她身邊。迫切而渴望的想得到她,那份渴望的急切,像一團火,燃燒著他,使他時時刻刻都在煎熬之中。含煙,含煙,含煙……他終日咀嚼著這個名字,這名字已成為一種神像的化身,一切最完美、最純潔、最心靈、最超凡脫俗的代表!那個灰姑娘,那個仙黛瑞娜!他已急於要把那頂后冠加在她頭上了,可是,今天的一席談話,卻粉碎了他對她那份完美的幻想,像是一粒鑽石中有了汙點,他懷疑這汙點是否能除去。含煙!他痛苦的望向天空,你何必告訴我這些?你何必?你把一切美好的東西都破壞了,都打碎了,含煙!夜越來越深了,深山的風涼而幽冷,那松濤與竹籟的低鳴好愴惻,好淒涼。在遠處的樹林內,有一隻不知名的鳥在不住的啼喚,想必是隻失偶的孤禽吧!他就這樣站著,一任山風吹拂,一任夜露沾衣,一任月斜星墜……直到他的一包煙都抽完了,雙腿也站得痠麻而僵直。丟掉了手中最後的一個菸蒂,他鑽進了車子,他必須回去了,雖然他已三十歲,柏老太太的家規仍不能違背,他不願讓母親焦灼。發動了車子,他自己對自己說:“就是這樣,把這件事當一個噩夢吧!本來,她從舞女做到女工,這樣的身分,原非婚姻的物件,想想看,母親會怎麼說?算了吧!別再去想它了!就當它是個噩夢,是生命裡的一段插曲,一切都結束了。”

駕著車子,他開始向歸途中駛去。這決定帶給他內心一陣撕裂般的刺痛,他知道,這刺痛還會繼續一段很長的時間,他無法在一時片刻間就把含煙的影子擺脫。車子迅速的在夜色中滑行,駛過了那道木板的“松竹橋”,家門在望了。

這是一棟新建築的房子,建築在一片茶園之中,房子是柏霈文自己設計的,他在大學本來唸的就是建築系。他一直想給這房子題一個雅緻的名字,卻始終想不出來。車子停在門口,他怕驚醒了老太太,不敢按喇叭叫園丁老張來開門,只好自己用鑰匙開啟了門,開了進去。

客廳中依然亮著燈光,他愣了愣,準是高立德還沒睡!他想著,停好了車,他推開客廳的門,卻一眼看到柏老太太正端坐在沙發裡,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

“哦,媽,還沒睡?”他怔了一下說。

“知道幾點了嗎?”柏老太太問。

“是的,我回來晚了。”他有些不安的說,到櫃子邊去倒了一杯水。“怎麼回事?”柏老太太的眼光銳利的盯著他。

“沒怎麼呀,有個應酬。”他含糊的說。

“應酬?”她緊緊的望著他。“你直說了吧,你從來沒有事情瞞得過我的!你最近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天到晚魂不守舍。戀愛了,是嗎?”柏霈文再度怔了一下。望著柏老太太,他知道自己在母親面前是沒有辦法保守什麼秘密的,柏老太太是個聰明、能幹,敢做敢為的典型。年輕時,她是個美人,出身於望族,柏霈文父親一生的事業,都靠柏老太太一手扶持出來。所以,在家庭裡,柏老太太一向是個權威性的人物,柏霈文父子,都對她又敬又畏又愛又服。柏霈文從小是獨子,在母親身邊的時間自然長一些,對母親更有一份近乎崇拜的心理,因為柏老太太是高貴的、嚴肅的,而又有魄力有威嚴的。

“戀愛?”他把茶杯在手裡旋轉著。“沒有那麼嚴重呢!”

“那是怎樣一個女孩?”

“別提了,已經過去了。”他低低的說,望著手裡的杯子,覺得心中那份撕裂般的痛楚在擴大。

“哦。”老太太緊盯著他,她沒有忽略他眉梢和眼底的那份痛苦。“怎麼呢?你失戀了嗎?”

“不,”他很快的說。“那麼,一定是那個女孩不夠好!”

“不!”他更快的說,反應的迅速使他自己都覺得驚奇。“她很好!她是我碰到過的最好的女孩子!”

“哦?”柏老太太沉吟的、深思的望著面前這張被苦惱所盤踞著的臉龐。“她是你在應酬場合中遇到的嗎?”她小心的問。“不是。”“她家裡是做什麼的?經商嗎?”

“不,不是。”他再說,把杯子放了下來,那杯水他根本一口也沒喝。“別問了,媽,我說過,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已經結束了。我累了。”他看了看樓梯。“您還不睡嗎?”“你去睡吧!”柏老太太說,注視著他的背影,目送他那沉重、疲憊、而無力的腳步,一步步的踏上樓去。站起身來,她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滿園花影,她點點頭,喃喃的自語著說:“過去了?結束了?不,這事沒有過去,也沒有結束,他是真的在戀愛了。”是的,這事沒有過去,也沒有結束。第二天,當柏霈文去工廠辦公的時候,他腦中一直在盤算著,見了含煙之後,他該怎麼說。怎樣說才能不傷她的心,而讓她明白一切都結束了。當然,她也不能再留在工廠裡,他可以給她一筆錢,然後再寫封介紹信,把她介紹到別的地方去工作。以他的社會地位,他很容易給她找到一個適當的工作。無論如何,她自己並沒有什麼大過失,即使他們之間的事是結束了,他也不忍讓她再淪為舞女,或是女工,他一定要給她把一切都安排好。駕著車子,他一路上想著的就是這問題,他覺得自己已經冷靜下來了。可是,當車子越來越接近工廠,他的心就越來越跳得猛烈,他的血液也越來越流得迅速。而且,在他的潛意識中,他開始期盼著見到她的一刻,她的面龐又在他的眼前浮移,他似乎看到她那對哀愁的眼睛對他怔怔的凝視著。他喘了口氣,不知不覺的加快了車行速度。

走進了工廠,他一直衝進自己的辦公室內,今天他來晚了,含煙一定早就到了。可是,一進了門,他就愣住了,含煙的座位上空空如也,迎接著他的,是一屋子冷清清的寂靜,含煙根本沒有來。他呆立在門口,有好幾秒鐘,他都一動也不動。然後,一陣強烈的、失望的浪潮就對他捲了過來,迅速的淹沒了他。好半天,他才走向自己的書桌後面,在椅子上沉坐了下來,用手支著頭,他閉上眼睛,陷入一種深深的落寞和失意之中。

有人敲門,他抬起頭來,一時間,血液湧向他的頭腦,她來了!他想,幾乎是緊張的盯著房門口。門開了,進來的卻是領班蔡金花。他吐出一口長氣,那層乏力的,軟弱的感覺就又籠罩了他。他悶悶的問:

“有什麼事?”“顏麗麗交給我這封信,要我交給你。是章小姐託她拿來的。”“章小姐?”他一愣,這才回過意來是含煙,接過了信,他又抑制不住那陣狂猛的心跳。蔡金花退出了屋子,一面對他好奇的注視著。他關好了房門,坐在沙發上,立即迫不及待的拆開了信封,抽出信箋,含煙那娟秀的筆跡就呈露在他的眼前:

“柏先生……”

這稱呼刺痛了他,使他不自禁的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這才重新看下去,信寫得十分簡短:

“柏先生:

我很抱歉帶給了你許多困擾,也很感激這幾個月以來,你對我的諸多照顧。我想,在目前這種情形下,我不便再到你的工廠來辦公,所以,我辭職了。相信沒多久,你就可以找到人來頂替我的位置。

別為我擔心,我不過再為命運播弄一次。命蹇多乖,時也運也,我亦無所怨。從今以後,人海茫茫,隨波浮沉而已。祝福你!深深地。願你找到你的幸福和快樂!

含煙於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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