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齊享雖然仍在處理Z銀行的法務,人事上卻已經和銀行脫離了關係,轉而簽訂的是代理合同。他目前是一間事務所的合夥人,利用這些年在檢察院和金融系統積攢下的經驗和人脈,主要從事一些非訴業務,如果有人問我他做的怎麼樣,我會回答,還行。
但這個"還行"是有代價的,比如他沒有太多時間陪我和他父母,又比如他連二十八週歲的生日都要在外地度過。那是十月底,我原本想給他好好過過,結果前一個星期,陵城有家大型企業申請追加貸款,預備收購東北某市的一間原材料工廠,這筆貸款不僅包括收購費用本身,另涵蓋了將來與當地貨運機構簽訂代理等等一系列預算,數額上很有份量,省分行領導充分重視,親自牽頭,齊享作為銀行方的法律顧問隨行。
為此我非常鬱悶,他說完以後我就回房坐在瑜伽墊上生氣。齊享給了二十分鐘讓我一個人待著,然後等這一小段過去,他去找到我,果然我氣也氣的差不多了,話也能聽得進去了。他是這麼說的我還有陰曆生日,到時候肯定趕回來,合同籤一半我也趕回來。而且,等這樁結束以後,我哪裡都不去,在家陪你陪到你煩為止,你看呢?
他這麼一鬨我就一點脾氣都沒有了,而且還很不好意思。但是我一時抹不開啊,就爬起來去燒晚飯。齊享也到廚房,我煮綠豆稀飯,再把豇豆切成小段用紅椒絲清炒,他做我喜歡的改良過的蕉香卷,拿筍、香菇和黃魚丁代替原先的餡料。我們各安其職,只聽得見刀刃密集遭遇砧板,以及菜蔬在其間輕微抵抗,平底鍋裡的油沸起來碰到什麼都要尖叫,貓牙米在高壓下一顆顆開了花。
他把做好的一盤小面卷遞過來,我把它們一個個拂進鍋中,慢慢翻攪的時候我出聲:
噯。
嗯?
我煩不煩人?
不煩。他笑道,好不容易才騙回家,怎麼會煩呢。
他出發那一天說好到地方打電話,結果我一直等到晚上十點,都沒有等到,打過去也是關機狀態,只好去洗澡準備睡覺。剛把水擰開,就聽好像有響聲,我裹上浴巾衝回房間,一看,手機在那安安靜靜待著呢。一場澡如是再三。
這件事的後果是,一直到兩天以後我跟言維維去逛街,一路上還不停打噴嚏,坐在星巴克裡休息的時候我捂著紙巾說:"你別害怕啊,我是傷風,不會傳染的。"
"怎麼搞成這樣了?"她問我,這位姐姐如今洗心革面,考了個公務員,生活可規律了。
我用鼻音說了一遍經過。
她嘆口氣:"你老是不會簡約地愛一個人,小莊。"
"啥意思?你最近改寫文藝片了?"
"你啊,你每次真喜歡上誰了,都把自己搞的很累很糾結。"
"不累不糾結,那是什麼感情?"
"誰在幾年以前,還跟我說,努力努力,不行就算了。"
"你還記著啊?"
"再清楚沒有了。"她說:"在我們合租的那個陽臺上,小樣一臉的看破紅塵。"
"哈哈哈。"
"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她想了想:"投入?"
我想起來我在深圳看的那個話劇,那一段臺詞。事物必然從某一時刻從無到有,但這大概並不包括感情。
我轉述給她聽,然後說:"不過呢,如果一定要講,具體某件事的作用。我記得是好幾年以前,有一次我和他坐車去朋友家吃飯,後者女朋友開的車。"
突如其來的變故,迎面的重卡,一片黑暗。
"我反應過來,發現他正,你知道,抱著我。"我說著有點不好意思,轉頭看窗外:"在那之前,我可能一直有這樣的念頭,我們兩個,也就是彼此湊合著,沒什麼大不了。"
"那一刻你相信了他愛你?"
"不如這麼說,那一刻我相信了,原來我還值得被人家這麼的,呃,喜歡。"我說:"對沈思博幻想破滅,有很長一段,我都非常的自我厭惡,但從那以後我又開始慢慢的喜歡上自己了。"
她微笑:"我有點明白了。"
"明白了?我還覺得我沒表達清楚呢。"
"我是幹什麼的啊,對不對?我就是靠這個吃飯......"
她還在得瑟,我這邊手機響了,一看號碼,竟然是我們剛才談論的當事人。
我自己也想,哎呀,這才六七點,這麼黏不好吧,哈哈。
"喂?你......"
"莊凝,你聽我說。"他的語氣非常嚴重:"我爸心臟病發作,就在剛剛。"
他給了我兩秒鐘時間反應,接著說:"救護車到大概需要十分鐘,媽現在慌得很,你過五分鐘打給她,要儘量鎮靜,如果她說不清楚,就讓她把電話給旁邊的救護人員,讓他們告訴你去哪個醫院。"
"我明白。"我已經站了起來,言維維也是好眼色,趕緊收拾東西跟著起身。我問:"你呢?你趕回來?"
"這邊能訂到最早的航班是在明天下午三點,我看能不能想別的辦法,你保持手機暢通。"
"好好。"我說:"你不要擔心,有我呢。"
他沒有回答就切斷了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