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三地四’的格局,正是朔正皇帝要制衡官僚體系的一招,而且這一方式兩年前逼得紀彬致仕,逼得國制改良的暫停,但同時,朔正皇帝不得不退後一步,讓太傅出來擋在前面,暫時當家。總理大臣的票選,無論是旨意說的多麼好聽,但都是官僚們和列強的再次出手,而這一次,朔正皇帝的想法,是‘借力打力’推選自己的孫子上位。”
莫龍祥問道:“你一直在說官僚列強,倒是怎麼回事?總的有個人抻出頭吧,是李華遷?是莫虎?還是其他的誰?”
白伺搖了搖頭,說道:“只前是以紀彬為首的‘改良派’,隨著紀彬致仕,這一派便消失,但他們消失之後,演變成了可能是朝廷裡面所有人,也可能誰也不是。我們剛剛說的,這是一個官僚體系的事情,若是再孕育出一個‘紀彬’,只是時間問題。可是你要搞清楚,皇帝的敵人並不是某個或者某些派別的大臣,而是世界大勢。”
莫龍祥看著白伺,心理似懂非懂。
“西方諸國,逐步出現了君主立憲的制度,法國、美國更為徹底,路易十六上了斷頭臺!這些倒是沒有什麼,但奈何這些國家一個比一個的強大,帝國曾與列強打了兩仗,敗的徹底。因此形成了皇帝制度是舊制度,是抑制帝國發展的制度。這才是朔正皇帝面臨的‘敵人’,被千百年‘天地君親師’壓制的官僚集團,如同是得到了上天的‘明示’,反而逼迫皇帝來了。”
莫龍祥愣了,認真的打量起白伺。
白伺沒有關心莫龍祥,似乎是自己在說給大海聽,對著浩瀚的大海繼續說:“世界大勢對官僚集體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說白了就是當一個問題出現,不管是太傅、李華遷、莫虎的選擇有可能是利於皇室統治,也有可能不利於皇室統治,一個兩個問題不會出現明顯的改變,當量變轉為質變的時候,這個帝國就是另一幅樣子了。朔正皇帝難就難在,紀彬之後,時間還在慢慢向前,官僚系統一定會出現新的‘紀彬’,但皇帝不知道敵人在哪,卻要防著敵人。而‘天三地四’最為有趣的是,分散了官僚列強,讓彼此制約,雖然你聽著有些跟《二十四史》裡面皇帝制衡的手段一樣,但朔正皇帝這一招更為精細。”
莫龍祥準備說什麼,白伺沒有理會,而是接著說道:“‘天三’‘地四’互相制衡有趣極了,這裡面至少有五重製衡的設計,太傅、李華遷、莫虎這是第一重,四位王爺相互制衡這是第二重,‘天’對‘地’這是第三重,這都好說,最有趣的來了。”
說道這,白伺的雙眼放光,似乎是尋到了世間真理一般:“第四重,便是列強了,華都提督署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處置與外國人勾結的中央朝廷官員,因此不得不將列強逼得和幾個王爺合作,當然,列強的天然的殖民性也願意和地方勢力勾結,這樣成本比買通一箇中央朝廷官員,價效比高,畢竟誰都知道‘縣官不如現管’,如此一來,世界幾大列強紛紛選擇四王合作,例如,英國美國和你父親關係較好、齊王的孩子在德國留學、懷王新王妃是法國長大的華人,楚王,你自然清楚了和葡萄牙的關係不是一般的近。當列強選擇了不同王爺的時候,這些列強之間就變為制衡,世界幾個主要列強被朔正皇帝透過這樣的方式,分化制止,實為精妙。”
“最後一重,便是‘天’‘地’合起來對列強的制衡,也就是帝國官僚系統對列強的制衡,這就需要前四重的基礎,也是因為前四重的基礎會不自覺的發展出這一重,因為人逐利的天性。國制改良的前期,朔正皇帝的確是想改變帝國政體,但後期的時候,發現官僚系統和列強勾結的時候,朔正皇帝就逐步構建這五重製衡,所以當這五重交織摻合,‘紀彬們’的權力已經被化解,皇帝便叫停了國體改良。”
白伺笑了笑,繼續講:“這五重製衡之下,其實還會發展出第六重的對抗制衡,不過朔正皇帝化解了,你猜,是什麼?”
“別讓我猜了,你說的是我從未想過的。”莫龍祥真實的說道。
“五重製衡之後,便很容易出現矛盾,無論哪一種制衡之下的矛盾都需要一個判決人,而這個判決人天然的應該是朔正皇帝擔任,時間一長,判決人也得入局,變為這制衡中的一員。朔正皇帝也看出來了這種趨勢,便主動表示生病,把太傅推倒前面,又用審政會的‘全票透過制’作為判決人,將矛盾又踢回到‘天三地四’中,因此昭嘉局勢之亂,各派利益叢生,這才是根子!”
莫龍祥拍了拍手,讚歎道:“不愧為雍正皇帝的粘杆處的魏家,的確你這份見識,若不是長在官宦世家,都結不出果。”
“我跟你說,當我發現這裡面的制衡時,才知道為什麼朔正皇帝能登基,為什麼維德皇帝能眾人反叛,而朔正皇帝能讓帝國延續至今,實在是懂人心的高手。而且順著這個思路考慮下去,楚王這次亂成這樣,與葡萄牙國勢的下降是有關係的,朔正皇帝一直都有能力處理‘四王’格局,但都需要平衡背後的外國列強勢力,若世界形勢讓英國衰敗,洛王系也會出現雙子島一樣的亂局。而今,接下來,我如果猜得沒錯,雙子島會大變。”
莫龍祥道:“你說的對,雙子島的總督府和監軍府都撤銷了,兩省隸屬朝廷,李廣亞現在主持雙子島軍事和北島省省務。”
“那就是了,葡萄牙近些年的衰弱明顯,同時雙子島孤懸海外,若是仿照河景王朝的越南等地獨立,是最為容易的。而且因為楚王個性原因,和朝中幾人關係較淺,缺失這一環的確會影響朝局,不知道朔正皇帝怎麼出招應對,你有沒有近期的聖旨,我要看看再研究。”
莫龍祥點了點頭,說道:“倒是下了一部聖旨,就在我艦倉,現在回去?”
白伺搖了搖頭,問道:“華王此刻在幹什麼?為什麼你不和他在一條船上?”
莫龍祥:“自從上了軍艦,華王就和......在艦倉裡不出來,董文襄把事情梳理之後,華王讓我看看,意思是按我的意思修改再報,便不管了。”
白伺聽到此,眉頭一皺,但很快便釋然了,說道:“你這份報告如何寫的?”
“吹噓華王的英勇神武。”
白伺:“已經交上去了?”
莫龍祥搖了搖頭,問道:“這都是潛規則,有什麼問題麼?”
“改一下,多說一些百姓疾苦,多說一些葡萄牙咄咄逼人,多說一些列強欺壓,這些是朔正皇帝想要的。少吹噓一些華王,若是下面百姓越是飢寒交迫,對比起來,華王的功績越大。”白伺道。
“這倒是西方油畫的陰暗面對比的手法。話說回來,你到底是想要個什麼承諾?”莫龍祥笑著問。
白伺:“李廣亞可能跟你要軍府主席的位置吧。我也是剛剛想到,若是你事業大成,給我封個伯爵吧,家族嫡長子封子爵,就要子爵封號,世襲罔替、不給供養。再給我幾個金礦,我給我家族留下些什麼。”
“我剛剛聽你說了這一大堆,覺得你已經超脫出這些貴族凡夫俗子的事務,沒想到你還是想要這些?”
“爵位有個好處,就是給上層社會託底。若是上層社會沒有了爵位託底,就會如同美國一樣,依靠錢財不斷積累,而讓報紙封個‘鋼鐵大王’‘石油大王’諸如此類的頭銜,若是有了爵位,上層人會有個榮譽瓶頸,這個瓶頸會某種程度抑制對民脂民膏的掠奪。”
莫龍祥笑了,說:“談深了,我答應你,若是事成,便會如此。我可以讓你去內廷,你完全可以......”
“好啦,一個賦閒的中將,還讓我去內廷,你覺得現實麼?”白伺白了莫龍祥一樣。
兩人哈哈大笑。
原本晴空萬里的海洋,一絲又一絲的風越刮越烈,海里風聲隨之也越來越大,隨船的海鷗低空繞著桅杆,彷彿翅膀之上重壓著千斤墜,幾次盤旋之後便落在桅杆的內側,這樣即便是大風大雨也不能沾溼羽翼,這一切都預示著暴風雨就要來臨,船艦的水手也開始忙碌起來,但絲毫沒有影響莫龍祥和白伺的探討,兩人似乎又說到了什麼話題,忽然之間又是哈哈大笑,不遠處的船艦大副、李涼、林峰,則是很緊張的看著兩人,李涼想上前打斷,一個可見的高浪從側面打來,船長調轉船頭,用船頭迎頭衝向海浪,船被高高抬起,也恰在此刻莫龍祥站在船頭的最高處,一聲雷響,映出了莫龍祥此刻如同雄鷹的藐視天下的眼神,驚得李涼趕快撤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