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從後殿走了出來,見張原在和客光先說話,忙施禮道:“張先生。哥兒等張先生多時了。”
客光先退到一邊,張原跟著魏忠賢進後殿,後殿閒人免進,連道士都被清出了,張原進到帝妃行宮,見鐘太監、魏朝兩個內官立在一邊,皇長孫朱由校在擲金錢玩耍。走到近前,才看到客印月跪在帝妃像前默禱,臀部抵著腳跟,上身微弓。腰背繃起,宮裙包裹的葫蘆狀體形引人綺思,但鐘太監幾個並不多看,顯然沒什麼感覺——
“張先生。廣東臨近南海,極是遙遠。真羨慕張先生,可以到南海看大鯨。”
虛歲十四的朱由校身量比前兩年沒長高多少,依舊單薄,但氣色不錯,少年心性不甘約束,對張先生天南地北的走是真心羨慕。
張原含笑道:“此去嶺南並非遊山玩水,乃是為國選拔人才。”
魏忠賢道:“張先生,嶺南是蠻瘴之地,張先生為何要去那地方!”魏忠賢顯得很為張原著想,也許是真心的,因為太子和皇長孫禮敬張原。
張原笑道:“在唐宋之前,嶺南是蠻瘴貶謫之地,但自我大明開國兩百年來,廣州是萬商雲集,富庶產豪奢擬於蘇杭,更有諸多西洋番邦人士,奇珍異寶、奇俗奇情,皆前所未見。”
皇長孫朱由校聽張原這麼說,不勝嚮往。
張原與朱由校說話時,客印月立在一邊含笑注視,待張原告辭要走時,她卻捧出一個漆盤,盤上是十數個甘露餅,朱由校道:“張先生,這是嬤嬤親手做的甘露餅,送給張先生品嚐。”
張原心中一動,去年那個大雨天在文華殿的荒唐一幕倏上心頭,面上不動聲色,說道:“多謝客嬤嬤,客嬤嬤珍重——殿下珍重,努力學習,愛惜身體。”
……
兩條白篷船一前一後離開朝陽門碼頭,五月的大運河水量充沛,張原坐在篷窗下,將那十來個甘露餅都丟到了水裡,小鴻漸看到了,過來問:“爹爹在做什麼?”
張原道:“餵魚。”
小鴻漸道:“張鴻漸也要喂。”
小鴻漸說到自己不說“我”,都是說“張鴻漸”要怎樣怎樣。
商景徽從鄰艙過來,脆聲道:“張鴻漸,不許爬船窗。”
十二歲的商景徽已經亭亭玉立,眉目與商澹然有四、五分相似,稍微清瘦一些,走過來拉著小鴻漸的手,立在張原身邊看船窗外汩汩的運河水,不時側頭看看張原,說道:“姑父,你很愉快嗎。”
張原點頭笑道:“是,心情愉悅。”
商景徽問:“是因為要回江南了嗎?”
張原道:“是啊,思念雙親,想念家鄉的小橋流水了,白馬山的花木欣欣向榮否?”
商景徽抿唇輕笑,說道:“我看姑父很有隱逸之氣,不甚熱衷仕途,那姑父又為何要千里迢迢進京赴考,一直待在紹興豈不是好?”
張原笑道:“先要揚名然後歸隱,不然不甘心。”
商景徽格格的笑,又道:“姑父現在也歸隱不得,這次回紹興也待不了幾日吧——姑父你帶我去廣州吧,我要從廣州坐海船去福建看望爹孃和阿姐。”
張原道:“這可不行,日程很緊,我去廣州要兼道而行,不然趕不及。”
商景徽道:“我給姑父當書記——”
張原笑道:“我已決定聘宗翼善為幕賓,你我可聘不起。”
商景徽噘了噘嘴,沒再說什麼。
……
張原一行兩條船五月十八從北京啟航,一路上幾乎沒有耽擱,大運河上的水驛隔六、七十里就有一座,也有少數水路上百里才有一座驛站。張原為趕時間,往往一日行兩個水驛,到達杭州時是六月十二,只在杭州停留了半日,拜訪了浙江省三司長官,當夜在西湖邊的不繫園歇息,這座精美的別墅是張原以每年十兩銀子的典來的,典期七十年——
商澹然、商景徽月下游園,聽張原講當日從徽商汪汝謙手裡典到這座園林的經過。此事現在已成杭州笑談。
六月十四日傍晚,張原的座船到達西興碼頭,山陰、會稽兩地的知名士紳早已聞訊,在紹興知府徐時進的率領下等候迎接,渡口上黑壓壓都是人頭。氣候炎熱,揮汗如雨啊,張原的族叔祖張汝霖、父親張瑞陽,還有商周德也來了,少年英俊的祁彪佳微笑立一邊看張原帶著妻妾和一對兒子在碼頭上向長輩叩頭——
張瑞陽一手拉著張鴻漸,一手拉著張鳴謙,左顧右盼。喜得山羊鬍子直顫,說道:“鴻漸離開山陰時還不到半歲,現在竟如此長大了——鳴謙倒是不怕生。”對張原道:“你母親在家盼著呢,我帶鴻漸、鳴謙先回家。你母親看到這兩個孫兒可知有多快活!”
這幾年一直待在外祖家的履純、履潔兄弟二人這時擠到鴻漸、鳴謙跟前大聲道:“回家,回家,外祖母等得急了。”拽著鴻漸、鳴謙的手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