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徹推門而入的時候,夏侯紓的心絃瞬間緊繃,幾乎能感受到心臟的劇烈跳動。儘管三年前入宮的那一夜,她也曾體驗過類似的緊張,但那時的她,更多的是對未知的恐懼。而此刻,她的心情卻截然不同,這次她是心甘情願的,心中充滿了期待。
夏侯紓進宮當了三年的皇妃,這期間,她不僅與宮中的妃嬪們虛與委蛇,還為獨孤徹教養著女兒,更是與獨孤徹多次共度良宵,似乎風頭無兩、寵冠後宮。然而,誰也想不到,儘管他們有著如此親密的關係,卻始終未能再進一步。而今晚,一切都將改變。她將真正成為獨孤徹的妻子。
三年來,他們之間有過疏離、試探、心動、喜歡、猜忌、誤會,但最後都在彼此的相守相惜下化為堅定不移的愛意。此刻的她,不再是三年前那個初入宮廷、毫無經驗的國公之女夏侯紓,而是已經歷過無數風雨,逐漸成熟起來的賢妃夏侯紓。那一次,她是無奈的接受命運的安排;而這一次,她則是為了自己的心願而勇往直前,與他共同開啟新的生活篇章。
當然,這個“妻子”與逝去多年的蕭皇后以及現任佟皇后都不一樣。
蕭皇后是獨孤徹懵懂少年時期的春心萌動和白月光,陪伴他走過了一段驚心動魄的王者之路,也溫暖了那段充滿陰謀與算計的黑暗歲月,還為他誕下了聰明可愛的福樂公主。因此,儘管蕭皇后已經逝去多年,她依然活在獨孤徹的心裡,讓他在午夜夢迴時,還能因為蕭皇后曾經的溫柔與美好而不再覺得高處不勝寒。
夏侯紓並不介意獨孤徹懷念亡妻,相反,她也替蕭皇后的英年薨逝而感到遺憾。如果蕭皇后沒有走得那麼早,有她那樣賢德的皇后陪伴和輔佐,獨孤徹或許能過得更加肆意瀟灑一些。
至於現在正位中宮的佟皇后,她或許因為長相與蕭皇后相似而得到過獨孤徹的青睞與歡心,又因對福樂公主視如親生而短暫地走進過獨孤徹的心裡,但是夏侯紓看得出來,由於佟皇后背後錯綜複雜的勢力的掣肘,獨孤徹一直是防備著她的。而佟皇后也因為在兩股勢力中徘徊猶豫,失去了獨孤徹對她的期待和信任。就像夏侯紓曾經對佟皇后說的那樣,這宮中的女人,如果非要選一人出來做皇后,那便只能是她佟素凝。
可佟素凝也只能是皇后,順應形勢而已。
皇后之位是佟素凝的,而獨孤徹是她夏侯紓的。
一想到這個,夏侯紓就忍不住偷笑。可此時此刻,她卻不得不竭力保持平靜,嘴角微微上揚,展現出一絲淡定的微笑。她知道,這是她選擇的路,無論結果如何,她都將勇敢地走下去。
獨孤徹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疑惑和探究,他似乎在試圖解讀夏侯紓內心的波動。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從三年前在護國寺第一次遇見夏侯紓,再到後來的多次偶遇,他總是莫名其妙地被她吸引,對她的感情就從最初的好奇慢慢轉變成了喜歡。他放低姿態去接近她、費盡心思去打動她,一步一步將她引進他的這片池塘。而後他又發現,她並不是貪圖這一片小小天地和安穩地觀賞魚,更像是那條時刻想要躍過龍門的鯉魚。可他始終不知道她到底要什麼。為此,他想過要放手,可最後,他還是捨不得放她走。於是他們之間發生了好多誤會和衝突,他看著她在失去和失望中逐漸變得狂躁不安,變得不可理喻,喊打喊殺。但是沒關係,他有時間,也有耐心,只要她能滿意。
是他的,跑不掉。不是他的,只要他想要,也跑不掉。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於還是被他的真心軟化和打動了。
因此,看到坐在大紅色喜床上的夏侯紓因為偷笑而微微顫抖著,他更加堅信,好飯不怕晚、良緣不怕遲,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有了這個認知之後,獨孤徹非但不感到焦慮,反而變得異常從容。他轉身輕輕關上了門,然後朝著夏侯紓走過去,步伐也變得沉穩而緩慢。每一步的邁出,都伴隨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與幸福。這是他許久不曾有過的感覺。
其實以獨孤徹的身份和地位,到了這個歲數,坐擁後宮佳麗,膝下有兒有女,對於成親這種事情早已是輕車熟路,遊刃有餘。若說他像個未經人事的少年一樣緊張忐忑,手足無措,那顯然是假話。但若說他全然無動於衷,心中毫無波瀾,他也覺得有點違心。在他的內心深處,依然有著一絲緊張與忐忑的情緒,這或許是因為他對即將迎娶的新娘子有著特殊的期待和關注。
懷著這種激動、欣喜而又平靜的心情,獨孤徹用秤桿挑起了夏侯紓頭上的大紅蓋頭,看到了金色流蘇下帶著幾分嬌羞和緊張的熟悉面容。這張美麗嬌俏的臉,就像一朵放肆盛開著的花兒一樣,他看了三年,至今未厭倦。而且每一次見到,他都覺得比前一日新鮮。這大概就是因為愛吧。
“忙碌了一天,你累壞了吧?”獨孤徹輕聲問道。今天的婚儀雖然他們籌備了很久,但最終的執行卻顯得有些匆忙,導致一些地方顯得不夠完美。
“嗯。”夏侯紓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這一天裡,她毫無防備地被拉著折騰了一天,確實驚喜中帶著幾分疲憊。然而,話語出口後,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措辭似乎不太恰當。整個儀式上,她實際上並未付出太多,大部分的籌備工作都是獨孤徹和兩位嫂嫂完成的。尤其是盧映雪,她即便身懷有孕,也始終忙碌於各項事宜中。與她們的辛勞相比,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付出實在算不得什麼。
獨孤徹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微微笑了笑,直接將蓋頭扔在一邊,然後拉著她往燃著紅燭的正堂去。壁龕上是一幅貼金瀝粉的大紅喜字,下面擺放著四大盤摞得高高的紅棗、花生、桂圓和葵花籽,紅光輝映,喜氣盈盈,旁邊還有很多酥餅和蜜餞,氣味香甜,就跟果子鋪擺攤似的。
夏侯紓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她看著眼前的吃食,感到有些困惑,便委婉地說:“其實我不太餓。方才梳妝的時候,三嫂嫂已經分了酥餅給我吃了。”
盧映雪因為懷了身孕,總是覺得餓,所以她身邊的丫鬟都會隨身給她帶一些香甜可口的酥餅和果子充飢。下午梳妝的時候,盧映雪就在旁邊守著,然後命人拿出酥餅來吃,那香氣四溢的酥餅和色澤誘人的果子立刻充滿了整個房間,讓人口舌生津。夏侯紓聞著味兒便直勾勾地看著盧映雪手裡的酥餅,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然後嚥了咽口水,可她卻又不好開口跟孕婦搶吃的。盧映雪偷偷笑了一回,趕緊挑出幾塊酥餅遞給她解饞。夏侯紓接過酥餅,也不客氣,就著盧映雪的食盒連續吃了好幾塊,結果她們又擔心她水喝多了會誤事,僅僅只給她喝了一小口茶,以致她現在只覺得膩得慌。
獨孤徹被她的話逗笑了,趕緊先給她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在她飲盡之後,他才輕聲說道:“紓兒,你是否忘了,我們還未曾正式拜堂?”
夏侯紓愣了愣,差點被嘴裡的茶水嗆到。她不是忘了,而是根本就沒有想過這件事。入宮之前,她還跟鍾青葵偷偷討論過成親的種種禮儀,也幻想過自己的婚禮。然而,自從她以賢妃的身份入宮,她就沒有期盼過這個儀式。因為對於身為皇帝的獨孤徹來說,只有皇后才是他的妻子,才有資格在眾人的見證下祭拜宗廟,拜堂成親。而她,僅僅是皇妃而已。
獨孤徹顯然已經從她驚愕的表情裡猜到了她的顧慮,他連忙拉住她的手說:“不管朕曾與誰拜過堂,但從朕認定你的那一刻起,朕的心裡便只有你。只是很抱歉,朕不能給你一個風風光光的婚儀,只能與你在這小小的倚香苑定下白首之約。”
獨孤徹迎娶蕭氏的時候,還是晉王。他按照皇子的規格和民間習俗三書六禮聘娶,算得上是風風光光了。再後來,他冊立佟素凝為皇后,也按照規矩舉行了冊封大典。而這一次,獨孤徹特意帶她出宮,秘密指使著越國公府的親人來為她操辦這場婚儀,這無疑顯示了他對此次婚儀的重視,更是他給予她的一份最大的誠意。畢竟,他們之間的感情,只需要至親之人知曉便好。
“你不用覺得抱歉。”夏侯紓微笑著說,“你能為我做這些,我已經很知足了。如果你依然覺得有所虧欠,不如以後待我好一些,比如不要老是當著昔恬的面數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