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楷聽了夏侯紓的話後整個人都放鬆下來,眼神不再躲閃,說起話來也利索多了。
“我家祖上原本是有些恆產的,祖父在娶我祖母之前,曾經娶過一門何氏祖母,生了我姑母一人,名諱叫做元娘。”郭楷邊回憶邊說,“何氏祖母因病過世後,何家老太公擔心我祖母進門後會苛待姑母,就將她接到了何家撫養。姑母自幼在何家長大,與何家親厚,與我們這邊並不常來往,逢年過節才會回來探望祖父,即便回來也不會多住幾天,跟做客似的。後來也是由何家替她定下了親事,自此遠嫁他鄉,與我們家徹底斷了聯絡。”
郭楷的語氣說不出是難過還是慶幸。如果姑母不是早就與郭家斷了聯絡,恐怕他那被賭癮矇蔽了心神的父親,也會舔著臉去攀附和騷擾。想到這裡,他接下來的話就明顯帶著惆悵與怨念。
“我父親是獨子,祖父祖母都很寵溺他,又沾染了不少惡習。自我祖父和祖母相繼染病過世後,父親越發沒了管束,賭博起來就更加肆無忌憚。剛開始他贏了不少錢,還跟我母親誇下海口說一定能讓我們過上錦衣玉書的好日子。母親不是個有主見的人,對父親的話信以為真,甚至還天天陪著他去賭坊,也不怎麼管我們兄弟姐妹。結果父親的手氣一次比一次背,不光賠了本錢,還很快就輸光了家產,隨後我們一家都被要債的人趕出了祖宅。父親認定是我母親跟著他去賭坊壞了風水,擋了他的財路,所以對我母親非打則罵。母親也覺得是自己妨礙了父親的財運,不敢反抗。我們一家就這樣食不果腹的過了一陣子,然後父親又嫌我們兄弟姐妹幾個是累贅,就把我們幾個年紀小不能幹活的都送了人。”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然後悵然一笑,道,“其實也不是送人,而是真金白銀的把我們賣給了別人抵債。”
夏侯紓和云溪再次面面相覷,這郭家的故事,可比她們道聽途說的要精彩得多。
郭楷並沒有留意到兩個女孩眼裡一閃而逝的訝異,自顧自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溼痕,哽咽道:“姑母她心善,聽說了我家的事情之後,悄悄託人找到了我們,又傳信給了郭家老太爺,請他出面為我贖回了自由之身。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父親和母親很快就知道我去了郭家。他們以為可以靠著我的關係攀上郭家這棵大樹,還清他們的賭債,所以沒日沒夜的來鬧。郭老太爺不堪其擾,只得悄悄把我送到了京城來。幸得三夫人和貴府收留,我才能站在這裡,與六公子讀書習字。只是不知道我的兩個妹妹又去了哪裡,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相見。”
郭楷說完已經淚流滿面。
夏侯紓心中感慨萬千。她原先只知道郭楷身世悽慘,沒想到真相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都說虎毒不食子,可郭家這對父母,男的嗜賭如命,不惜傾家蕩產,甚至賣兒賣女;女的聽之任之,狼狽為奸,助紂為虐。夫妻倆簡直連畜生都不如。反觀郭楷這孩子,如今能長成這樣,渾身上下除了被拋棄奴役過的小心謹慎,尚未顯示出戾氣和暴虐,已經是十分不容易了。
云溪心腸軟,聽了郭楷悲慘的身世更是哭得稀里嘩啦,趕緊轉過身去掏出一張帕子來擦臉。
夏侯紓看著云溪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好掏了自己的帕子遞給郭楷,安慰道:“既來之則安之,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你如今既然到了我家,那就是我們越國公府的人,好好在這裡住著,翎兒也能有個伴。就算有一天你父母知曉了你的蹤跡,我們越國公府也會庇護你的,絕不會讓他們再欺辱你。至於你的兩個妹妹……京城與潯州相隔甚遠,請恕我們無能為力。”
郭楷看著夏侯紓遞過來的手帕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接了過來,卻沒有馬上擦臉,而是感激道:“三姑娘,謝謝你!我現在身無長物,無以為報,只能陪著六公子好生讀書,但願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報答你們!”
夏侯紓倒沒想得那麼長遠,也不期待郭楷能感懷於心,或者說讓他報答。然而看著他如此誠心誠意,她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鼓勵道:“有志者,事竟成。我也相信你!”
郭楷又是一番衷心道謝。
既然事情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夏侯紓也不跟他繞彎子,又問:“你姑母有心護著你,想必你來京城的事也是郭太公告訴她的。但是你姑母又是怎麼知道明嘉郡主看中我的?”
郭楷這才想起自己光顧著回憶過去,述說曾經的苦楚和遭遇,忘了把關鍵資訊說完。他憨憨的拍了拍腦袋,立馬解釋說:“何家替我姑母招的郎婿姓杜,是個讀書人,後來中了舉,任了個七品地方官,前些日子據說得到了王丞相的提拔,到京城裡來做了從六品的承議郎,一家人都搬來了京城。為了感謝王丞相的提攜之恩,姑父和姑母特意準備了謝禮去丞相府拜謝。明嘉郡主聽說我姑母本家與潯州郭氏是同宗,所以就跟姑母說了幾句。”
聽完郭楷的解釋,再聯絡起王崇厚在前堂說的那一番話,夏侯紓大體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理順了。
明嘉郡主在趙王妃的壽宴上看到夏侯紓為了維護母親和幾位長輩,不畏權勢,敢於頂撞長寧郡主,最後更是陰差陽錯的挑破了趙王府內宅的醜事,鬧得沸沸揚揚,但是京中卻傳出她明理孝順的好名聲。再加上夏侯紓本就出生高門,所以明嘉郡主覺得她還不錯,就想替兒子求娶。但明嘉郡主平日裡在京中中女眷面前總是端著郡主的架子,這個時候自然抹不開面子去跟鍾玉卿說好話,所以安排了王崇厚帶著兒子親自上門來。
然而事與願違,夏侯淵並不接茬。經過今天的事,以王家父子離開時那憤怒的模樣,心高氣傲的明嘉郡主估計要徹底恨上越國公府了。
夏侯紓長嘆一口氣,終於明白自己究竟幹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最可氣的是,她現在卻要把這堆爛攤子丟給父母去收拾。她平時最討厭被他人牽連拖累,沒想到如今自己成了那種一類人。
郭楷不明就裡,只當夏侯紓是在為自己的婚事為難,忙勸說道:“三姑娘如今知道了實情,還是早點告知國公爺和宣和郡主,早做準備,免得耽誤了自己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