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盈月的自述,夏侯紓已經猜到後面肯定發生了變故,不然盈月不會進入群芳會,成為別人的一顆棋子,更不會被淪落在這煙花之地,出賣自己的身體和靈魂。
“是餘修源救了你?”夏侯紓忍不住問道。
“不。”盈月搖了搖頭,並未責怪夏侯紓打斷她的話,而是平靜地說,“是阿源的父親救了我。餘叔叔把我帶回了家,於是我遇上了阿源。他們一家都是好人,視我為親生,阿源的孃親給我燒了熱水洗澡,給我煮了飯吃,還給我做了新衣服、納了新鞋,那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可惜……”
“可惜什麼?”夏侯紓追問道。
“我跟他們走散了。”盈月不慌不忙地說,彷彿陷入了那段不堪的回憶,“那年冬天真的太冷了,到處冰天雪地的,山裡的動物凍死了一大片,以致餘叔叔很久都沒有打帶一隻獵物,日子過得越發捉襟見肘。後來他們決定搬到城裡去住,說是學著做點藥材生意,還同意帶上我。我覺得我就要有一個真正的家了,再也不用漂泊無依。”
“我記得那晚下了很大的雪,鵝毛一般紛飛著,看不清前方的路。我們找了間土地廟歇腳,後面又來了幾個提著刀的漢子,他們一進來,眼睛就盯著我們隨身攜帶的幾塊獸皮。餘叔叔謹慎,偷聽到他們私下商量殺人取皮,便帶著我們逃了出來。沒想到那幾個大漢很快就發現了,便在後面追趕,躲避過程中,我不慎摔下了山坡……”
所以後來盈月也成了群芳會的一員。
群芳會與長青門的死士一樣,容納的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或者流浪兒。在那樣的環境下,盈月能夠活到現在,必然吃過很多常人無法承受的苦。
夏侯紓無法想象盈月是靠什麼支撐著活了下來。剛想再問,盈月卻已經起身,然後朝她們鞠了一躬,語氣冷淡道:“你們想知道的,我都已經告訴你們了,現在,你們可以走了。”
夏侯紓還有疑惑沒有解開,自然不會這麼容易被她打發。於是她指了指桌子上的桃花玉牌,又問:“姑娘可知這塊玉牌背後的秘密?”
盈月滿臉愕然,疑惑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那我就當你是知道的吧。”夏侯紓也不跟她繞圈子,“你既然知道它代表什麼意思,為何還要把它交給餘修源?”
盈月卻笑了起來,直到眼淚都笑出來了,她才說:“不是我給他的,是他從我這裡拿走的。”
夏侯紓愣住。餘修源在窮困潦倒的情況下想挑一件拿得出手的東西給孫嘉柔做信物,似乎也說得過去。
偏偏他又拿錯了。
云溪也很驚訝,卻還沒忘記自己在扮演孫嘉柔,馬上反駁道:“不可能!餘郎不是那樣的人!”
盈月掃了云溪一眼,突然笑了起來,然後用手絹捂住了嘴,道:“你們不用再演戲了,我知道你們是誰。”
夏侯紓和云溪都一臉錯愕,但這似乎也沒有什麼好解釋的。二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戒備地看著盈月,猜測著她接下來會說什麼。
“其實你們踏進漱玉閣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們了,是我讓鹿姨娘把你們攔下的,豈料你們竟然這般執著。”盈月說。
這話讓夏侯紓感覺一陣挫敗,第一反應就是群芳會的人真的太可怕了。先是白芍姐妹,然後又是盈月。都是些看上去柔弱不堪的卑微女子,卻有看透人心的本事和不露聲色的沉穩,你永遠猜不到她究竟藏著什麼秘密,也不知道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裡幾分真,幾分假。甚至連她們的手上沾染了多少血汙都無法得知。
“就算是我們苦苦糾纏,你還是可以選擇視而不見的,可你為何最終還是見了我們?”夏侯紓不解道。
盈月目光迷離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方說:“我躲不過的。”
夏侯紓聽得糊里糊塗的,她承認自己有幾分死纏爛打的本事,即便盈月依然還是不肯相見,她也會再尋其他法子。但是盈月說“躲不過”時的語氣和眼神,好像又不是完全在說這件事。總感覺盈月躲不過的除了她的騷擾,還有其他什麼。至於是什麼,夏侯紓一時說不清楚。
盈月收回目光,淡淡的再次掃過眼前的主僕兩人,最後將那塊桃花玉牌撿起來握在手裡,緩緩道:“你們走吧,就當你們從未來過。”
“至於孫家姑娘……”盈月說著長嘆一口氣,“她是個好姑娘,本不該至此,就當是我們對不住她吧。”
“你們?”夏侯紓眉頭微蹙,追問道,“你們是指你跟餘修源嗎?”
難道她跟餘修源真的有私情?那孫嘉柔鬧成這樣,到底算什麼?
夏侯紓心裡既困惑,又憤懣,還替孫嘉柔感到不值。
盈月卻沒有回答,甚至連眼神都吝嗇的掩在陰影裡,她揮著手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她們:“走吧,趕緊走吧。”
夏侯紓心裡縱然還有頗多疑惑,可聽到盈月下了逐客令,她也不好再繼續追問,遂拉著云溪起身告辭。
主僕二人心情忐忑地從漱玉閣出來,便在門口的街上遇上了紫衣齊南和青衣冷麵神,而他們的目的地正是絲竹繞耳的漱玉閣。儘管易了容,貼了假鬍子,夏侯紓還是下意識地用手擋了一下自己的臉,快速拉著云溪往一旁走,暗自祈禱齊南沒有認出自己來。
擦肩而過的時候,齊南還是有意無意地往她們身上掃了掃。
直到走得遠了,夏侯紓才停住腳步,轉身往後看,發現齊南他們並未跟上來,這才大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