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夏侯紓認真地反思了很久。
她之所以跟著夏侯翊來漱玉閣,原本只是想揪住他的小辮子,一則警醒他不要做出有辱門楣的事情來,二則也是想以此作為籌碼,逼他在易舞的事上提供一些有利線索,好為己所用。豈料偷雞不成倒蝕把米,不僅沒有討到好,反倒像是給他們耍了一場猴戲,成了局中笑柄,這讓她心裡多少有些不痛快。
現在靜下來仔細回想,夏侯紓的理智漸漸迴歸。她不得不承認,此番行動的確是她草率了些,鋒芒畢露,未及深思熟慮。最不該的就是一時賭氣就提及了自己的身份。如此想來,她不禁暗自懊惱,心中暗自發誓,未來行事定當更加沉穩,不再讓情緒左右。
夏侯翊既然能得舅舅鍾瓚的青睞,並被選為長青門的接班人,其為人處世,自有一套不可動搖的準則,行事穩健,絕非輕率妄為之人,更非那等置家族榮耀於不顧的淺薄之徒。他們兄妹之間,雖血脈相連,但畢竟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夏侯翊要跟什麼樣的人來往,本是個人自由,與她並無直接聯絡,亦非她所能輕易置喙。此等界限,她心中本該明鏡高懸,而今卻似有越界之嫌。
夏侯紓的心中如同被一縷無形的陰霾悄然籠罩,每當想起夏侯翊與宇文恪並肩而立的身影,一股難以名狀的煩躁與不安便如潮水般湧來,比夏侯翊從前來往的任何一個紈絝子弟帶給她的不適感都要強烈幾分。這情緒,似乎超越了簡單的嫌惡,更像是內心深處對宇文恪其人身份與風評所持有的高度戒備與敵意,悄然生根發芽。
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與不滿,夏侯紓試圖從夏侯翊口中探尋他與宇文恪交好的緣由。然而,回應她的卻是夏侯翊那刻意迴避的眼神,與隨後緩緩閉上的眼簾,彷彿將一切詢問都隔絕在了那層薄薄的眼皮之外,只留下一室靜謐與夏侯紓獨自的憤憤不平。
夏侯紓得不到答案,就一個人坐著生悶氣,一邊胡思亂想。
進了越國公府的大門,兄妹二人陸續下了馬車,車伕收了銅板就趕著馬車回去了。夏侯紓心裡想著事,未曾留意周遭景緻,只是低首沉思,腳步不自覺地向著府邸深處邁進。
夏侯翊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他心中自有一番籌謀,對於夏侯紓言語間流露出的不解與微詞,他選擇了淡然處之,既不急於辯解,亦不輕易吐露自己與宇文恪之間錯綜複雜的糾葛。
兩兄妹一前一後,步伐間透著不言而喻的默契。
夏侯紓的心神全然被夏侯翊與宇文恪的交情所牽引,腳下的路似乎變得模糊,不留神間,身形便微微一晃,向前踉蹌而去。幸而夏侯翊離得近,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了。
“怎麼平地裡還摔跟頭?”夏侯翊眉頭微蹙,再看她一臉無辜和迷茫,他又好氣又好笑,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你又在想什麼?”
夏侯紓的思緒被這突如其來的關懷拉回現實,她穩住踉蹌的步伐,抬眸望向夏侯翊:“二哥,你真的不能跟我說說你跟宇文恪的事嗎?”
夏侯翊聞言,不由得懷疑她是真摔還是假摔。他凝視著夏侯紓那雙充滿好奇與執著的眼眸,片刻的猶豫後,面容復歸冷峻,提醒道:“你別忘了我們的約定,說好了互不干涉。”
“是啊,是我疏忽了,我們有約定的。”夏侯紓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似是自嘲又似是釋然。她輕嘆一聲,隨即話鋒一轉,“但人心總是好奇的,你不告訴我,我亦會以自己的方式去查。”
夏侯翊的面容霎時陰沉如墨,語調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你不要再胡鬧了。傷人傷己,何必呢?”
“我胡鬧?”夏侯紓臉色驟變,彷彿晴空突現驚雷,她難以置信地轉過身,眸中閃爍著驚愕與委屈,直視著夏侯翊,語氣中帶著幾分倔強與不甘,“二哥,你竟說我胡鬧?這話,你可得說清楚!”
夏侯翊的目光輕輕落在妹妹身上,眼神中交織著幾分無可奈何與不易察覺的煩躁,他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涼意:“今日這訊息,怕又是從擷英那裡打聽到的吧?”
“是又如何?”夏侯紓也不否認,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挑釁的笑意,直視著夏侯翊的雙眼,回應道,“若非如此,我又怎麼會知道你去的是什麼地方?”
夏侯翊輕哼一聲,扶額道:“我知道擷英與你院中的云溪交情匪淺,她們之間的小秘密,我向來是採取‘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態度,任由其去。即便她們私底下在傳遞我的行蹤,我也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看來,我這院子才是漏得跟篩子一樣。看來是得好好整治整治了。”
夏侯紓面不改色,府中那麼多人,即便失去了擷英這一訊息來源,她也能找到其他方法。
夏侯翊眸光微斂,沉思了片刻,他緩緩開口:“既然你已洞悉我的行蹤,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夏侯紓噎了噎,隨即不服氣地挑釁道:“你就不怕我告訴母親嗎?”
“隨你。”夏侯翊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他悠然地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姿態既顯風度又含幾分不羈,隨後,他緩緩垂下雙手,細緻地整理著本就整潔無瑕的衣衫,每一個動作都透露出一種從容不迫的優雅,嘴裡卻說,“只是,倘若母親問及你如何得知此事,你又當如何作答?”
“你……”夏侯紓一時語塞,到嘴的話彷彿被無形的風悄然捲走,只餘下尷尬與無奈在空氣中徘徊。
說要告訴母親,不過是她情急之下的隨口之言。她又哪裡敢真的去告黑狀?
難道她能說她也去逛了青樓,所以才撞破了兄長的“好事”?
若她真的蠢到這種地步,只怕最後被罵得最慘的還是她自己。
夏侯翊終是收斂了先前的情緒,話語間透出一股不容忽視的嚴肅與責備:“無緣無故的,你跑到陵王世子面前去做什麼?他身份特殊,你又何嘗不是。你如此輕率行事,若不慎洩露了身份,豈不是引火燒身?”
話題又繞回來了。
夏侯紓的眼眸中悄然掠過一抹無奈與不滿,她不自覺地輕輕揚起了嘴角,給出一個略帶譏誚的白眼。明明與宇文恪交好的是他夏侯翊,她不過是憂心兄長不慎步入歧途才跟過去的,怎麼到頭來竟成了她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