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紓輕輕一推,那扇門扉悄然無聲地敞開了,彷彿是通往另一重天地的秘境之門。步入其間,他恍若穿越了時空的縫隙,屋內與屋外瞬間成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卻又在某種微妙間共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和諧。
房內重紗漫卷,既遮掩了凡塵的喧囂,又透露出一絲神秘與誘惑。香爐裡煙霧繚繞,香氣氤氳,如入仙境。晶瑩剔透的珠簾後面,兩個女子翩翩起舞,她們身姿曼妙,輕盈如燕,赤足踏在柔軟的地毯上,每一步都顯得那麼靈動而優雅。緋色的薄衫輕輕貼在她們玲瓏有致的身軀上,隨著舞姿的變換,時隱時現,如同晨曦中羞澀綻放的花朵,引人無限遐想。腳踝之上,細細的紅線繫著小巧的銀鈴,隨著她們旋轉、跳躍,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噹聲,聲色和鳴。
再往裡面走幾步,便見繡了巨幅荷花的屏風前,一位身著綠衣的女子正端坐於軟榻之上,十指輕撥琴絃,悠揚的琴聲如同山間清泉,潺潺流出,清澈而又深邃。那琴聲,時而激昂如萬馬奔騰,時而溫婉似春風拂面,與室內的景緻、女子的舞姿以及銀鈴的輕響相得益彰。
夏侯紓心中暗自揣摩,那位身著翠綠羅裳的女子,或許正是鹿姨娘口中讚不絕口的花魁娘子盈月。
說起來,盈月的長相併不算傾國傾城,甚至還比不上易舞的嬌豔嫵媚。她雖然是新晉的花魁娘子,身上卻沒有半點風塵氣息,反而有一種與漱玉閣格格不入清新脫俗,就像她背後的荷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再配上她精湛的琴藝,更顯得風華卓然,可遠觀不可褻玩。
如此女子,不僅以色侍人,更以才情與氣質征服了周遭的一切,成為了漱玉閣乃至整個城中一道不可多得的亮麗風景線。
大概是夏侯紓的突然出現破壞了他們的興致,座中賓客無不愕然抬首,目光匯聚於這不速之客之上,連那輕盈旋轉於華彩之中的兩位舞姬也默契地停下了舞步,眼眸中滿是不解與好奇,紛紛側目望向這位突如其來的訪客。唯獨盈月旁若無人地撫著琴,彷彿置身之外。
這般心境,倒也有幾分花魁娘子的氣度了。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是個青樓女子,於夏侯翊的名聲無益。因此,夏侯紓下定決心,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夏侯翊從這裡帶走。
眼下,夏侯紓對盈月沒什麼興趣,她的目光輕輕掠過了夏侯翊那張因意外與慌亂交織而顯得生動異常的臉龐,悠然落定於宴會上形態各異的眾人。
“你怎麼來了?”夏侯翊最先反應過來,他的神色與動作中帶著幾分急切與不易察覺的慌亂,匆匆起身,步伐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向著夏侯紓的方向迎去,同時用眼神無聲地傳遞著複雜的情緒,彷彿是在無聲地請求援助,又似是在警告某種未言之秘。
夏侯紓卻視而不見,目光直直的將坐上的幾名衣著華麗的貴胄公子悉數掃了一眼,最後才把目光落在了首座上的緋衣公子身上。
那緋衣公子宛若自畫中走出的狐妖,面容精緻得如同匠人精心雕琢的藝術品,每一處線條都恰到好處,既顯剛毅不屈之骨,又蘊藏著細膩溫婉之情。尤為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細長的桃花眼,眸中彷彿蘊含著千般柔情與萬般妖嬈,輕輕一眨,便能勾人心魄,讓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厚薄適中的紅唇此時正盪漾著令人眩目的笑容,嘴角輕輕上揚,帶動著臉頰兩側浮現出迷人的酒窩,彷彿多看一眼就會不小心就會淪陷進去。
這樣的容顏,即便不是生在世家,也不會被埋沒。
夏侯紓幼時沒有長在京中,回京後的這些年,她也不怎麼隨長輩參加勳貴世家的大小宴會,因而許多世家子弟在她這裡都是隻知其名,不識其人。而這位坐在上首,衣飾華麗,氣質卓然,目光深邃而妖嬈的緋衣公子,想必這就是傳聞中風流瀟灑的陵王世子宇文恪。
傳聞,陵王宇文盛年輕時意氣風發,胸懷鴻鵠之志,世間兒女情長於他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難以羈絆其翱翔天際之心。但他中歐還是遵循老陵王的遺囑,迎娶了早年便已許下的楚家千金。但楚氏沒有福氣,嫁入陵王府不久就病逝了,並未留下子嗣。
隨後,朝廷賜婚,宇文盛便敲鑼打鼓將照雲公主娶進了門。
照雲公主嫁給陵王宇文盛初期也十分恩愛,隨後不到一年就診出了喜脈,這對於皇室和宇文氏一族來說是個天大的好訊息。有了孩子,兩族之間的聯姻也就更加穩固了,君臣之間也會少一分猜忌。
然而,當眾人還沉浸在這份喜悅之中,陵王府內又傳出側室薛夫人也診出了喜脈,月份竟然比照雲公主還大了近一個月。
接著又傳出薛夫人原本就同宇文盛是青梅竹馬,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早已互許終身,只是礙於薛氏出身不高,老陵王不允,所以宇文盛才遲遲沒有將她迎娶進門。楚氏王妃病逝後,宇文盛和薛氏終於等來了機會。若緋天子突然賜婚,薛夫人才是繼任陵王妃。
這一訊息如同驚雷,瞬間在王府乃至整個皇城炸響。一時之間,還沉浸在喜悅中的照雲公主就成了拆人婚姻的惡人。
大概是因為這件事,照雲公主傷了心,使得她整個孕期都不得安生。光是孕吐都熬了四五個月,還經常睡不好,吃盡了苦頭。
彼時府中兩位夫人幾乎同時有孕,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放在她們漸漸隆起的肚子上,就連照雲公主身邊的侍女與親信都憂心忡忡、惴惴不安。
他們既擔心薛夫人生下庶長子,照雲公主生下嫡長子,兩個孩子年齡離得太近,對照雲公主和嫡長子不利;又怕薛夫人生下的是庶長女,照雲公主誕下嫡長子,白白惹得照雲公主心裡膈應;最擔心的還是薛夫人生下庶長子,而照雲公主生下的卻是嫡長女,讓照雲公主的處境變得尷尬,也給這次聯姻帶來無窮無盡的後患,甚至還會影響到朝堂的局勢。
薛夫人足月臨盆的時候,照雲公主也突然出現了早產的徵兆,嚇得她身邊的僕婦女使手忙腳亂,整個陵王府瞬間亂作一團。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即將為人父的宇文盛卻顯得格外迷茫。一邊是御旨賜婚的正妻,還是一國公主,他不敢怠慢。一邊是青梅竹馬,情意綿綿的側妃,他不能忽視。無論哪一方,都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也不知該往哪裡跑。於是,他只能在照雲公主的寢宮與薛夫人的居所之間來回奔波,努力安撫著每一個人的心緒,靜待新生命的到來。
兩名孕婦幾乎前後腳誕下了孩子,結果卻是大家最擔心的那種情況。
照雲公主生下了一名女嬰,取名宇文怡;而薛夫人則生下了一名男嬰,便是宇文恪。
照雲公主在那次生產中大出血,還傷了身子,此後便再未成孕。而薛夫人在生下了宇文恪後,又先後生下了一兒一女,榮寵更勝。府中其他妾室也陸續給宇文盛生下了十來個庶子庶女。偏偏照雲公主生下的那個女嬰卻在九歲的時候意外夭折了。
這接二連三的打擊讓照雲公主漸漸失去了生機與盼頭,也讓她與宇文盛的感情僵到了冰點。於是,照雲公主便以成親多年卻膝下空虛,愧對宇文家的先祖為由,上書給當時在位的皇帝獨孤稷,請求削髮出家。
照雲公主出家後,陵王便將王府的管家大權交給了他最寵愛的薛夫人,並立薛夫人不到十歲的庶長子宇文恪為世子。
然而,宇文恪被立為世子沒幾個月,就被送到京城來做質子了。
宇文恪幼年離開親長,長期疏於管教,養成了驕奢淫逸的性子。再加上他陵王世子的身份擺在那裡,沒幾個人敢當面指責。他成日裡不是流連於秦樓楚館,便是在宴會上調戲別家女眷,府中更是姬妾成群,奢靡成風,京中官眷唯恐避之不及,以致他年過弱冠,也沒有哪個高門顯貴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皇室似乎也知曉宇文恪風流成性,故而面對陵王一次又一次請求給兒子賜婚的奏摺都是一拖再拖。陵王但凡看中了哪家姑娘,哪家就會迅速給女兒定下親事,然後天子再十分遺憾的告訴陵王有婚約的女子不可強娶。
此事一經流傳,便成了街頭巷尾、宴席茶會間津津樂道的談資,人們或竊笑,或低語,字裡行間不乏輕蔑與貶損。然而,宇文恪對此等閒言碎語,恍若未聞,他時常約上三五紈絝子弟尋歡作樂,溫香軟玉抱滿懷,一邊聽著曲兒,一邊開懷暢飲,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饒是如此,夏侯紓對這個人依然抱著十二分的警惕和戒備。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虎父豈有犬子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