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國公府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便是不管大家有多忙,全家人每天得聚在一起吃頓晚飯。彼時夜幕低垂,華燈初上,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餚,全家人圍坐一起,笑語盈盈,分享著一天的所見所聞,用這種方式,增進著彼此的感情。早飯倒是沒那麼多講究,要麼公中出錢,由府中大廚房統一採購食材,精心烹飪後,分送至各房;要麼各房自行籌備,自掏腰包設立小廚房,廚娘、菜品、口味皆可由主人自己把控。
從前二房夏侯潭一家還住在京城時,府中的晚餐往往需要開兩桌席面,長輩一桌,小輩一桌,用餐時一大家子人觥籌交錯,其樂融融。而自從夏侯潭調任,二房家眷也隨著他遷往錦鳳城後,家裡的晚餐就顯得格外冷淡,甚至連一張桌子都坐不滿。曾經的歡聲笑語,似乎已成為了遙不可及的過去。
平日裡,夏侯淵早出晚歸,鮮少著家。早朝之後,他要麼去衙門辦公,要麼去西郊大營練兵。只有休沐日,他才會暫時卸下肩頭的重擔,在家與妻子共度一段寧靜的時光,或者與幕僚們討論經綸實策。鍾玉卿每日裡都在為闔府上下的大小事務而忙碌,彷彿有操不完的心。郭連璧整天不是在張羅著夏侯翎的學業和衣食,便是把自己關在小佛堂裡打坐誦經。夏侯翊生性灑脫無拘,也是經常不著家,自從毒花一事後更是成天看不到人影,就連晚飯也常常缺席。
隨著天子閱兵之日日益臨近,軍營中的繁忙如織,夏侯淵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偏偏在這緊要關頭,負責列陣指揮的高副將卻因摯友即將離京赴任前去踐行,宴會上就多喝了幾杯酒,回家途中不慎從馬背上摔下來,斷了一條腿,只能臥床靜養。
夏侯淵得知此事後,心中既氣憤又無奈,但軍中之事不容有失,於是他當機立斷,從眾多將領中挑選了一位姓杜的副將前來接替。這杜副將雖不如高副將那般熟悉軍情,但勝在穩重果斷,夏侯淵只能寄希望於他能夠儘快熟悉指揮,確保閱兵之日一切順利。
接下來的日子裡,夏侯淵親自監督,與杜副將一同指揮士兵們進行列陣練習,更加無法抽身,常常無法按時回家。家中的晚餐,也因此只剩下長房的一對母女與三房的母子二人相對而坐,整個過程交流很少,飯也沒有滋味。只不過大家一個屋簷下相處了十幾載,都默契的守著規矩,保持著客套。
夏侯紓從前在泊雲觀修行時,因著師門管得嚴,她便養成了早起晨練的習慣。這幾年涉足長青門後,她更加不敢偷懶。天氣好的時候,她就會在自己的院子裡活動活動拳腳。若是遇上雨雪天氣,她便在廊下拉拉腿、練練腰,未曾有絲毫的鬆懈。
這日天氣很好,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下斑駁的光影。夏侯紓如往常一樣,早早起床,在院子裡練了一套拳法。早起灑掃和修剪園子的僕從們對此早就習以為常,誰也沒有驚動她。
一套拳法練完,夏侯紓微微喘息,汗水已經浸溼了她的衣襟。這時,云溪急匆匆地趕來,手中捧著一條潔白的毛巾。她輕輕將毛巾遞給夏侯紓,眼中滿是關切與驕傲。
云溪先前十分羨慕夏侯紓的一身武藝,也曾向夏侯紓討教過。奈何她腦子活絡,但在武藝這方面實在沒有什麼天賦,任憑夏侯紓如何指導,她都笨手笨腳的,不得要領,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因而現在每次看到夏侯紓如此刻苦,她都引以為榮。
夏侯紓接過毛巾擦了擦額頭滲出的細汗,小聲問道:“昨晚二哥回來了嗎?”
云溪搖了搖頭說:“我一早便去春熹居打聽了,二公子昨晚並未回來。擷英姐姐告訴我,昨日恭王爺派了人來請二公子過去議事,晚些時候又打發人來回稟郡主,說是事情沒有處理完,二公子便宿在了恭王府,讓郡主不必擔心。我回來時,也不曾見到二公子的身影,不知他何時才能歸來。”
“不應該啊。”夏侯紓輕蹙眉頭,細細咀嚼著云溪的話語,低聲自語,“自從上次綠芙表姐鬧過一場之後,二哥為了避嫌,這段時間以來很少去恭王府。他偶爾去一趟,也只待在舅父的書房裡,怎麼會突然留宿恭王府呢?”
云溪輕輕搖頭,揣測道:“或許,是恭王爺有什麼緊要之事需與二公子商討,因此才挽留他至深夜。畢竟,二公子從前也經常留宿在恭王府,春熹居的人早就習以為常,而郡主也未曾過問。”
夏侯紓點點頭。相對於男性,府裡的規矩對她們這些女眷更嚴格一些。外面都說鈡瓚把夏侯翊當成半個兒子,所以從來沒人懷疑過其他,就連鍾綠芙對夏侯翊的情感也沒人當回事。
思及至此,夏侯紓便不再追問,但她突然又想起了鍾綠芙的婚事。隨即她微微側過頭,眼神中透露出淡淡的關切,輕聲道:“我聽母親說,舅母此次對綠芙表姐的婚事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打算為她相看人家,如今可有眉目了?”
云溪正欲開口,展示她“百事通”的本領。可轉念一想,女子的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私密之至,猶如待放的花朵,在綻放之前,其芬芳不可輕易洩露於外。即便現在她們身處清風閣之中,她還是十分謹慎,不敢隨便亂說。
云溪輕輕回頭,目光掠過遠處正埋頭灑掃的小丫鬟,刻意壓低了聲音說:“前幾日,恭王妃來府上看望郡主,給府中的幾位公子和姑娘都帶了禮物。我跟著過去領取,偶然聽到恭王妃身邊的秦嬤嬤在跟慶芳姐姐她們訴苦。聽說這兩個月來,恭王妃陸陸續續替鍾三姑娘相看了七八位青年才俊,似乎有了頗為滿意的人選。可這訊息尚未報給恭王定奪,那朱姨娘又開始哭鬧了。鍾三姑娘也跟著不吃不喝,還讓人傳出話來,言及女子嫁人便如同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投胎她無法選擇,但這一次,她絕不願隨意將就,將自己的終身託付給一個陌生人。恭王妃一片好心卻落得這樣的結果,氣得病了好幾日。可她畢竟是恭王府的主母,即便心中惱火,卻也不能真的置之不理,這才來找郡主說說話,訴一訴心中的苦楚。”
夏侯紓聽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淡淡道:“那位朱姨娘可真是好手段,成日裡就會哭哭啼啼,裝得一副柔弱無依的模樣。她說過的話從來不作數,做事也隨心所欲,從來不顧及他人的感受。不僅如此,她還總能讓一向端莊賢淑、處事公道的舅母難堪,也不知道當初舅父到底看中了她什麼。再說綠芙表姐,她原本也是個明理之人,如今卻也跟著學起了這套把戲。若非上次她莫名其妙的與我起了爭執,鬧得全府皆知,我恐怕還會繼續被她外表的溫柔所矇蔽,真當她是個溫柔和善的。”
“姑娘所言極是。”云溪連連點頭表示認同,“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鍾三姑娘名義上是養在恭王妃名下,可因著恭王妃這些年身體欠佳,實際上卻是由她親孃養著的,她這性子自然就隨了朱姨娘了。”
夏侯紓聞言眉頭緊鎖,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鍾綠芙那副先是道德綁架,後又裝得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一陣煩悶。
“這對母女,還真是有恃無恐。”夏侯紓咬了咬下唇,嘆了口氣,語調中透露出幾分無奈與感慨,“她們也不過是仗著舅父不太過問內宅瑣事,舅母又脾氣溫和,從不與她們真計較。若換了個手腕強硬的主母,哪裡還容得她們如此放肆?便是我們府上,二叔那幾位生了公子的姨娘,也未曾見過她們敢如此放肆。”
云溪聞言,忙不迭地點頭附和:“都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恭王妃就是太心善了,才把她們母女慣得目無尊長!”
夏侯紓沉吟了片刻,方道:“放眼全京城,哪家的當家主母能夠容得下這樣行為不端的妾室?我這位舅母也真是夠大度了。這些年來,任憑朱姨娘她們哭鬧折騰,甚至鬧到以死相逼的地步,舅母卻始終未曾給予她們半點實質性的懲戒。秦家也是世家大族,歷來以嚴謹家風著稱,怎麼偏生舅母就這般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