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寺是百年古剎,也是南祁第一佛寺,香火鼎盛,天下聞名。
每天清晨,寺廟裡燃燒的香燭氣息與山裡升起的雲霧融為一體,如絲帶一般環繞在迦南山的山腰間。彼時蒼山青翠空靈,雲霧縹緲繚繞、飛鳥盤旋翱翔,自成一景,如同一幅名家筆下的水墨畫。而到了中午,濃霧徐徐散去,香燭煙火嫋嫋升起,山間潺潺的溪流水瀑伴著古樸而肅穆的廟宇樓臺才漸漸明晰。陽光穿透雲層,灑在廟宇的金頂上,閃耀著璀璨的光芒。山間綠樹成蔭,流水潺潺,伴隨著微風的吹拂,帶來一陣陣清新的氣息。這一切都透露出一種深山藏古寺的神秘感,讓人感受到一種超越塵世的寧靜與安詳。
大概是護國寺的香火靈驗,又或是有憂慮疑惑的世人太多,上山的石階路都被熙熙攘攘的香客磨得光滑圓潤,無一處尖銳的稜角。人們步履穩健地走在這些被歲月打磨平和的臺階上,內心彷彿也在這寧靜的氛圍中得到了片刻的安寧與慰藉。
未時過後,夏侯紓一行才終於抵達了護國寺莊嚴的大門口。他們的腳步疲憊而沉重,與其他虔誠的香客一樣,每個人都氣喘吁吁,期盼著能找到一處寧靜之地,躺下休息,恢復體力。
在大門之外,知客和尚已經靜靜地等待著他們,面帶微笑,和藹可親地與每一位到來的香客交談。他的話語充滿了尊重和關懷,讓人在疲憊之中也能感受到一絲溫暖和寧靜。
夏侯紓一行人在知客和尚的引導下,緩緩走進護國寺的大門。寺廟的庭院靜謐而莊重,古木參天,綠意盎然。微風拂過,樹葉輕輕搖曳,彷彿在歡迎他們的到來。
夏侯紓預見到母親必然會讓她去大雄寶殿上香,便趁著母親在與知客和尚交涉之際,私下勸說云溪代她排隊。哪知云溪這丫頭平時看著憨憨的,關鍵時候卻機靈得很,推三阻四地不肯同意。她甚至還拿郡主在旁邊看著,不敢越俎代庖為由來拒絕。
夏侯紓機智應對,又是一通威逼利誘,眼看就要把云溪說服了,鍾玉卿卻突然開口,說進香拜佛一定要親力親為方顯誠意。
夏侯紓暗自翻了個白眼,自知逃不掉,才心不甘情不願跟著進香隊伍一步一步往裡走。
穿過院門,夏侯紓的目光立即被西南角的一棵菩提樹吸引。
那菩提樹高聳入雲,粗壯得需兩人合力方能環抱。樹枝上掛滿了紅繩,風一吹便輕輕搖曳,如花串飛舞般翩翩起舞,為這色調古樸且單一的佛寺增添了一抹生動的色彩。
菩提樹下聚集了十幾位女性,她們年齡各異,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在眾多身影中,尤為引人注目的是兩個正值碧玉年華的女孩子,一個身著白衣,另一個穿著粉裙。她們手中各握著一把紅繩,歡快地跳躍著,用力地將紅繩拋向菩提樹的枝頭,動作靈動而優美,猶如兩隻翩翩起舞的蝴蝶。每一次的跳躍與揮灑,都彷彿在為這古老的菩提樹注入了新的活力。
那條紅繩在力道的推動下輕盈地飛向了空中,歡快地在樹枝間跳躍。有的優雅地懸掛在高高的樹梢,有的則安逸地低垂在較低的枝椏,而有的則調皮地未能掛住任何樹枝,只是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又輕輕地落回了地面的懷抱。
圍觀的親信女使們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女孩手中的紅繩上,每當看到自家主子成功地將其掛上,她們便歡呼雀躍,互相鼓勁打氣,喊著再掛高一些;若未能如願,她們就默不作聲,默默去撿回地上的紅繩,然後恭敬地交回給主子,以便繼續投擲。
距離菩提樹不遠處,一個黃衣女子靜靜地站立著。她的神情變化莫測,既充滿了期待,又透露出一絲憂鬱。她默默地注視著那群熱鬧不已的女子,卻沒有上前與她們交流的意願,彷彿她們之間並不熟悉。而在她的身旁,一位衣著矜貴的夫人和三四個丫鬟陪伴著,為這場景增添了幾分莊重與雅緻。
夏侯紓初次踏足護國寺,她對那幾個女孩子執著地往菩提樹上投擲紅繩的行為感到十分好奇,不由得停住腳步多看了幾眼,然後轉頭問云溪:“她們這是在做什麼?”
云溪雖然比夏侯紓大不了多少,但她熱衷於蒐集小道訊息和八卦,再加上她性子憨厚,別人對她沒什麼防備,因而總能聽到不少新奇有趣的事情,堪稱越國公府的“百事通”,同時也是夏侯紓極為信賴的“包打聽”。
此刻,云溪的目光也被菩提樹下的情景吸引了過去。她內心的豔羨之情如泉水般湧動,難以掩飾。聽到夏侯紓的詢問,她眯起雙眼,滿臉嚮往地說:“她們在求姻緣呢。”
夏侯紓聽得滿頭霧水,目光不由得再次看向菩提樹和樹下的少女。向一棵樹祈求姻緣,這是什麼詭異的儀式?
云溪注意到她微微皺起的眉頭,趕緊解釋說:“我早就聽說護國寺有棵上百年的姻緣樹,極具靈性。傳聞,未出閣的女子只要將紅繩掛到樹上,便能求得姻緣神庇佑,覓得好夫婿,以期永結同心,白頭偕老。想來這便是傳說中的姻緣樹了。”
隨著云溪的話音落下,夏侯紓嘴角的笑容瞬間凝固,未曾料到市井之間竟流傳著如此荒謬的傳聞。帶著幾分好奇與驚訝,她細細地觀察起了那棵被稱為“姻緣樹”的老菩提樹:粗粗的樹幹和蒼老的樹皮看上去確實是有些歷史感和滄桑感了,只因掛滿了絲絲縷縷的紅繩,頗有幾分老樹逢春的喜感。
但這並不足以讓她相信那是一棵能掌控他人姻緣的“神樹”。
夏侯紓端詳了許久,依然未能洞悉其中的奧妙,便忍不住譏誚道:“若說往樹上掛上幾根紅繩就能求得美滿姻緣,那麼,全天下的女子都不用發愁了。她們只需在家中強身健體,養精蓄銳,到了婚嫁的年紀,便來這護國寺,掄起胳膊往樹上掛一根紅繩,便能心想事成,美夢成真。多簡單的事兒呀!”
她說到這裡,稍作停頓,似乎想起了什麼,不由得輕聲笑了起來。笑聲過後,她繼續說道:“你既知道這個傳聞,就應該早些告訴鍾綠芙。這樣的話,她也不必為了自己的婚事憂心忡忡,寢食難安,更不會在眾人面前與我爭執,無端讓我揹負欺負她的惡名。她若真有心,完全可以找塊如意的牌子,把二哥和她的名字刻上去,再繫上紅繩,拿來掛在這棵樹上,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當然了,如果最終沒有成,也不會有人說是我欺負她,只能說他們緣分未到,連菩薩都沒有讓他們在一起。”
云溪聽出了她話裡的嘲諷,但她的心中也有自己的算盤,所以她並不願意接受夏侯紓對姻緣樹名不副實的指責。
“姑娘盡說胡話。”云溪嘗試著進行反駁,“護國寺是南祁第一佛寺,每天香客如流,還有那麼多人祈求姻緣,姻緣神肯定忙不過來,自然無法一一應驗,一切還得看姻緣神的眼緣和祈禱者的誠意。所以說,心誠則靈嘛。”
“所謂的心誠則靈,不過是努力後的謙虛之詞罷了。”夏侯紓對此不以為然。她一邊說著,一邊用腳尖輕輕地踢著地磚縫隙裡的一顆小石子。大概是力道掌握得不好,那顆小石子彷彿一隻機敏的蟋蟀,瞬間躍入草叢,消失得無影無蹤。
云溪知道她是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