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找到六歲的他,是因為他天生異於常人,他很早就知道了。他的命運不過是一場平凡又渺小的交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這麼簡單……
可他做過的最蠢的事情,就是在被像狗一樣牽著離開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
那一眼,他無比的後悔,因為那是他一生的夢魘。
大概是六歲的他還心存幻想,他那名義上的親生母親也許會不捨地看他一眼。
從此,也許這個詞,比不可能還要令他絕望。
女人的那張醜陋無比的臉變成了他的心魔,苦苦折磨他數年,甚至可能是一輩子。
要說他恨嗎?
當然會恨,會恨上天給他如此的命運,恨自己天生如此異於常人,恨那女人的狠心無情,恨藤樹妖和烏啟年的殘酷暴力……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他都恨,都厭惡,早已不記得是在什麼時候,他的眼睛看不見色彩了, 一切都是非黑即白。
聽說在悲傷的彼岸,有微笑的存在,可這是一個巨大的謊言。
在這片土地上有著一個最古老的傳說,最初這裡是被神仙拋棄,不願庇佑的詛咒之地,天災不斷,寸草不生。
這裡是妖魔鬼怪的群居之地,邪惡滋養下的土地,任何生靈都存活不下去。
那只是妖魔之間的一個小惡作劇,他們引誘一隻猴子和一個羅剎女結合了。看到一場好戲後,曲散終場,妖魔們離開了,換了一個地方尋歡作樂。可羅剎女誕下了六隻猴崽,猴崽們又再結合,繁殖的速度異常迅速。雖然生存的能力低下,後代的數量眾多,死去猴崽們的屍體是這片被詛咒的土地裡最好的養分。
一面在詛咒中痛苦掙扎,結合又分離,一面快速地繁衍長大,這被詛咒的一族就以這樣可笑的方式出生,又苟延殘喘地延續了下去。
人們總單純的以為這只是一個荒誕的傳說,但他用親身經歷解開了真相,證明了這個傳說的真實性。
流沙河是從上古時期便存在的古老的河流,它的河底埋葬了無數猴崽們的屍體,囚禁了無數非人非畜生的靈魂。因此流沙河是連鵝毛都浮不起來的,它可以輕易地吞噬一切。
而六歲的他,就這樣被丟進了流沙河,用來作為吸收河內的邪祟的容器。
從被丟進去的那一刻起,他的身體就自發的製造出可以呼吸的魚鰓,那是用他的血肉生生強制性轉換而成的。
但流沙河底根本沒有空氣,所以裡面沒有任何活的生物,他總是吸進滿肺的沙子,一直處於窒息的痛苦中,卻偏生死不了。
可能他真的是他們口中說的仙胎吧,天生異於常人。
流沙河的河底是真正的人間地獄,妖魔沒有人性,只把他當做一個好玩的玩具,從不在意會不會玩壞他。
從進入流沙河的那一刻,他沒有哪一分一秒能脫離得了痛苦,直到唐三清的出現……
第一次見到唐三清,他還分不清美和醜,只覺得能露出那般心疼的眼神望著自己的,一定不是妖魔。
唐三清總是默默地哭著,眼淚流出來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明珠,可一接觸到水中,便消散全無了。
他的身體還是會痛苦,會難受,可至少他的腦子除了感受痛苦之外,還能思考些別的什麼。
時間在流沙河底的流逝是沒有任何感覺的,可自從唐三清出現後,他發現分分秒秒不會那麼難捱過去了。
魑魅魍魎從來不會注意到唐三清,但他知道這一切並不是夢境,因為他從來不會做夢。
他不想打破這種平衡,所以就當做什麼也沒看到,可心裡忍不住地期待唐三清停留的時間久一點,再久一點。
直到,他產生了預感,唐三清要走了,所以出於至少有過一次短暫的對話,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他問出口。
“你是神明嗎?是來帶我走的嗎?”
結果他十分清楚,毫無期待,也無絕望。
唐三清走了,突兀地離開,就像來時突兀地出現。
“你看得見我嗎?”
“砂櫟,活下去,一定要等我,十五年後我回來找你的。你一定要記得,我叫唐三清,等我……”
他聽見了,但是他並沒有在意……也許是真的沒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