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不見罷了……”唐三清這樣平淡的說著,摸索著向門口走去,踉踉蹌蹌地背影像初學走路的孩童一般。
團長趕緊走來想幫忙扶著,唐三清揮揮手,執意一個人慢慢地摸索著。
失明也有好處,看不見不想看的,想看的自然用心可以看到。
雖然眼睛看不見了,但她心中的方向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來的堅定。
她從小被養在瓊樓玉宇中,食的是靈芝仙草,喝的瓊漿玉露,她的手拿不起長槍短矛,她的腳走不了崎嶇山路……
這樣的她如何靠自己收服得了那些妖魔鬼怪?她甚至手中拿著武器都會割傷自己,但她依然向前走著。
唐三清一步一步艱難地向前走著,一片黑暗中,她的耳邊響起了父親在她離開之際說的話,當時她是第一次看到父親露出那般複雜不安的神色。
【“如果真的到萬不得已的時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的肉身被妖魔掠取。你要記得,你不屬於你自己,包括你的身體所以……只能選擇同歸於盡,別無他法。”】
說著這樣的話的父親,是她頭一次發現,他在她面前還會露出除了恭敬謙卑之外的神情,這令唐三清的心情無比複雜。
【“這些年,我盡了一個國主應盡的義務,我無愧於我的任何一個子民,可唯獨愧對於你。你雖是我的女兒,可除此之外,你更是我國的皇子,更是前天下人的希望之子。在你和天下之間,我選擇了天下,這是我一輩子唯獨愧疚卻無法後悔的事情……”】
離終點近了,雖然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到,周圍環境的變化。
視力的消失,帶來的是其他感官的靈敏,她能聽見團長在身後明顯放輕的腳步聲,連呼吸都刻意的壓低。
【“從你踏出城門的那一刻開始,你就不再是你,而是天選之子唐三清,請你務必要求得解救眾生的真道。如果……你不能再回到這裡,你一定要妥善結束好自己的生命,不能為人世間種下新的禍根。”】
團長停了下來,唐三清的腳步一頓,緊接著向前走去,朝著比黑暗更黑暗的方向中去。
“唐青,糟了!你的小猴子呢?”團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千算萬算,他竟然忘記提醒一個訓練猴子的賣藝人,表演時要記得帶上猴子。
“我把它放了,如果你看見它還在皇宮裡逃不出去,幫我把它帶出去放生,拜託了……”唐青的話順著風傳到他的耳邊,下一秒,強勁的風關上了厚重的門。
他反而更擔心起來,剛想上前把唐青叫回來,可兩旁如門神般的侍衛長劍一拔,凌厲的刀鋒險些劃破他的衣服。
望著緊閉的楠木長門,上面畫著龍和虎的符文,栩栩如生,彷彿將要跳出來翻雲覆雨一般。他心中的不安逐漸地擴大,默唸幾句南無阿彌陀佛,才緩過神來。
“唐青,你可千萬不要有事,沙湛大人專指名你一人演出是你的幸運,演得好了你就飛黃騰達了。要是,要是演砸了,可千萬不要連累我們啊……”
越想越不簡單,當了這麼多年的馬戲團團長,演了這麼多場演出,可不是白乾的。
可能這裡很快就要發生一場腥風血雨了,他的直覺一向很準,這樣想著,他當機立斷回去收拾細軟,找到機會就逃走……
唐三清踏進殿內的那一刻,身後的門發出沉重的聲音,這裡除了她一人的呼吸,再無他人。
但是,不遠處有一道冰涼的視線始終聚焦在她的身上,她只能順著那個方向走去,他不開口,她也沉默。
周圍安靜到耳邊出現轟鳴的幻覺,她跌倒了,站起來,再跌倒,再站起來……如此迴圈往復,她像個步履蹣跚的老人,一點一點向前挪動著。
在看不見的情況下,宮殿似乎像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而唐三清是大海中漂泊不定的小帆船,隨意地一個小波浪,都會將她淹沒。
那道視線緊跟著她,不快不慢,不急躁,不幫忙,像看待一灘死物一般。
再一次,她摔倒了,四肢有不同程度的摔傷,但她摸到了一片衣角。上好的布料光滑無比,冰涼的觸感。
她艱難地伸出手,扒住他的褲腳,一點點跪坐在他面前,仰視著他,露出脆弱纖細的脖頸,彷彿輕輕一折,便會像花朵一樣瞬間香消玉殞。
唐三清的心是平靜的,即使面前的人身上傳來寒冰般的冷意,她不害怕。
突然眼前孫聖寅出現了,他扛著金箍棒瀟灑恣意地走在前方,一邊倒著走,一邊撇嘴說道:“你都騎著馬還這樣病懨懨的,怎麼抓緊趕路啊……”
她伸出手,試著抓住孫聖寅的身影,對不起啊,她總是拖後腿,總是那麼沒用。
孫聖寅轉過身,手一揮,天邊的雲彩便到了腳下,他說,“再這麼慢,我就不等你了……”
不要,別走,等等她,她很快也來了……
當唐三清的手抓住那隻如冰塊般的手時,孫聖寅消失了,心裡有著無盡的悲傷,她卻勾起最綺麗的笑容。
她的手引領著那隻手,伸向她的腦後,紅色絲綢系的結一鬆,緩緩飄落在腳下。
唐三清緩緩睜開眼睛,一片黑暗,面前的人毫無反應,仍舊僵坐著,被她觸碰到的手是僵硬的。
他沒主動碰她,卻也沒抽離。
唐三清知道,自己成功了……
因為她在這個只有他們兩人的宮殿內,聽到了除自己之外的心跳聲。眼神會說謊,語言會欺騙,就算面具如呼吸一般貼合,心卻是最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