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過幾日,皇帝欽點了不少閹黨的大案,要刑部嚴辦。卻說這位惠侍郎性情清俊,素來憎惡閹黨,因而義憤填膺,力主重辦閹黨。未料主朝事的韓閣老仍舊以不願樹敵太廣為由,力求溫和,遂一一壓了下來。皇帝聞之大怒,欽定六等罪,並將幾名主犯當堂判死,其餘主要從犯也都分別定了罪。
如此一來,眾大臣再不敢敷衍了事認真辦了起來。雖然如此,皇帝終究精力有限,又因邊患和流民之事時時分心。因此有些不那麼正派的辦案大員們便有了上下其手的機會。
那些罪大惡極的、皇帝知曉的、沒有後臺的、沒有銀子的,一概是公事公辦,以正視聽。除此而外,不那麼顯眼的、有銀子送的便另當別論了。這些辦案的大人們也要心存仁厚,為別人方便,也為自己方便。由是大開方便之門。
甚麼人判甚麼罪,大人們已經定了,李羨之等刑部諸郎中、員外郎及主事們要做的只是完成案卷而已。
李羨之因惠世揚的關係,分到的案子倒不甚棘手,不過其中一人卻令他大吃一驚。此人便是他原來在平湖市的頂頭上司郝知府。這位郝知府屬鐵桿閹黨,被法辦自是再尋常不過了。不過轉來轉去,竟轉到李羨之手裡,卻是他始料未及的了。
李羨之出於好奇,先找來了郝知府的案卷來看,讓他更是吃了一驚。原來這郝知府果真神通廣大。也不知他如何運籌,竟將罪名減了幾等。案卷上赫然是刑部尚書大人硃筆寫的批語——“坐祠頌,著免官入京候審,待案卷完結,發大理寺審結”。此處的“祠頌”所說的便是為魏忠賢建“生祠”之事,在所有罪責中,排第七等,最輕。李羨之看了,已然知道其中隱由,不由得苦笑著搖一搖頭。
要做案卷,按例要再次提審當事犯人。李羨之不願再與這位郝知府相見,更擔心是郝知府如此脫罪,久後極有可能被人翻出來算舊賬。他也是經辦人之一,免不了要受牽連。因此便在心裡盤算著找個因由將他的案子與別人調換辦理,於是將案卷丟在一邊,又抄起了另外一份。
此案的當事犯官乃是直隸地方的一個知州,本是個舉子出身,因屢考進士不中,便動了歪心思,依附了閹黨,花了不少銀子尋得這個官做。到任不到一年,本還未撈回來,閹黨便倒了,被革了職,議了第六等罪押在獄中,聽候發落。
此人論起來,要比郝知府的罪輕一些,但議罪更重,想必是囊中不實,打點不到罷了。李羨之就從此案開始,去監獄提審了幾次,犯官倒還配合,依據口供,便將案卷寫完,交部等待複議。
自始至終,李羨之不過只是做些文字功夫而已,該判何罪,上官早寫了紙條在裡頭,再加上他原來在平湖任上夜審過一些案子,因此倒也不算艱難。
李羨之做完手頭的事,天色尚早。恰好此時金順帶了便裝來等著接他回去。於是便換了衣服,想著早早回到寓處沐浴歇息。因相距不遠,便不用車馬,歷來是步行的。當他方一到巷口,便見一乘從未見過的馬車守在門前。以為是院中住客的訪客,便不在意,欲從正門入院。快走到門前時,卻見韓釧忽然從半掩的角門溜了出來,擋在前面。
李羨之本又疲又累,正心中不快,不妨他忽地竄出來,受了驚嚇,愈發不悅,便問道:“你這廝如此鬼鬼祟祟,成甚麼樣子?”
韓釧委屈道:“小的在這裡候了半天,一心全是為老爺想著的。”說罷,嘴中喃喃,像是在牢騷。
李羨之問道:“你倒是說說,怎的為老爺我著想了?”
韓釧揮手指了指那輛馬車道:“老爺近日手裡有了案子,自然便要有人上門求情了。小的知道老爺不願應付這些人,因此早早守在這裡,想著提前通報,請老爺定奪。”
李羨之笑道:“如此看來,你這小廝倒還算機靈。來的是何人?”
韓釧神秘一笑道:“此人老爺是認識的,不妨猜一猜看。”
李羨之道:“我沒有許多功夫與你打啞謎,快說到底是何人?”
韓釧這才道:“就是原來不斷與老爺為難的嘉興郝知府。”
李羨之忙問道:“他現在何處?”
韓釧道:“我看他倒不像獲了罪的人,自在從容得很呢。在屋裡等老爺不見,便踅道鄰院趙大人家去了,此時正在裡面談的火熱呢。”
李羨之道:“我是不願見他的,你且回去,就當我不曾回來。郝某人問起來,也不要說。”
韓釧道:“老爺要去哪裡?”
李羨之道:“我與張大人久不見了,正好藉此去拜訪拜訪。”又對金順道:“你也不用伺候了,一同回去,若郝某人問起來,就說我今日公務多,不回來了。晚些時再到把馬牽到張府來接我。”
韓釧、金順各自答應了,便自回去了。
李羨之不動聲色,轉到街外,等了片刻,租了一匹過路的馬,輾轉往張鳳翼府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