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等綢繆許多時日方才將越州軍盡數困於孤城,不趁此良機將其一舉殲滅,反倒縱虎遺患,末將實在不解其意!”
問話的是龍驤武卒中的一名校尉,左右同僚暗地裡拼命拉扯著他的袍袖也沒能攔著他衝口而出,而那一臉決然的神色似乎是已經準備好了要為這一句話甘當軍法。
“你,叫什麼名字?”
“末將裘盛!”
“求勝... ...好名字,今日開始龍驤武卒便交給你統領,他們七個,以後歸你節制!”司徒靖一句話,裘盛便立刻從八員副將之一被擢升為龍驤將軍——假節鉞,意味代天子行征伐之權,自然可以生殺予奪。
其餘七名副將面面相覷,每個人臉上都寫著懊悔二字——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或多或少地對此有些怨言,只是他們都習慣了唯命是從,而裘盛是龍驤八校尉中唯一的一個愣頭青,早在趙儼統領龍驤武卒之時,他就屢屢犯言直諫。
“謝大人!可是... ...”裘盛仍然不死心,因為龍驤武卒自成軍之日起至今從沒遭受過如此的屈辱——全軍陳兵束甲以逸待勞,竟然生生地被敵軍裡應外合將防線撕得七零八落,
“耐心點,越州民心可用,強攻只能事倍功半,爾等身為戰將,最該明白一點——鐵壁其外虛弱其中,匹夫彰其勇,良將攻其弱... ...最堅固的堡壘其內部最容易出現裂隙,等著吧,月內必有轉機... ...”
司徒靖對著帳下不明所以的眾將粲然一笑,隨即轉過身臉上卻隱現一抹黯然——他越來越怕提起與時日有關的詞彙,因為按照祁玦的診斷,他應該只能再活個大半年而已。
褚競雄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她當然要留在嘯月城裡靜養以免動了胎氣,而司徒靖卻不得不率兵北上越州,離開嘯月城越遠越久,他的心裡的憂慮也越強烈——每每夜深人靜之時,他總是被同一個夢所驚醒,在夢裡他最終客死異鄉,只能以魂魄之身注視著妻子臨盆在即。
“大人... ...那我們接下來?”裘盛見他直愣愣望著帥位後掛著的越州地圖沉吟不語,以為他是在謀劃下一步的行動,卻不知司徒靖只是在出神而已。
“... ...傳我將令,據守歸陽,言戰者,斬。”司徒靖依舊望著越州的地圖出神,其實他比在場任何人都渴望儘快結束越州的戰事,早早回去嘯月城——什麼名利權位對他已經不再重要,畢竟段歸也已經不省人事,他一個即將油盡燈枯的將死之人又爭來做什麼?而收復越州,也算是給了段歸和自己雄心壯志一個並不算太完美,但好歹能看過眼的交代。
“是... ...”包括裘盛在內,眾將皆是一臉愁苦之色——司徒靖的本事他們是親眼見過的,否則也不會對他這個周人俯首帖耳,但自從來到歸陽之後,他先是命令龍驤武卒如遇敵軍突圍許敗不許勝,現在又坐困愁城逡巡不進,且不說五萬人馬一天的耗費就令人咋舌,僅只吳人和黎越兵將之間的種種嫌隙,已經足夠他們頭痛的了。
剛剛入城不到三天,就已經出了兩起兵民糾紛的案子,一樁是城中百姓訴黎越人偷竊,經查純屬子虛烏有,實則是那人的鄰居偷了東西卻誣賴給了過路的黎越兵卒;另一樁倒是確有其事,只不過原因頗為可笑,僅僅是因為雙方語言不通,最終導致了大打出手。
“大人,大人... ...出、出事了!”一名小卒腳下生風一般跑進來後一頭栽倒栽倒在堂前,連堂下眾將都嚇了一跳。
“慌什麼!有話快點說!”裘盛一把將那小卒提起來,拎在手裡晃了三晃後問道。
“將、將軍... ...城裡、城裡出人命了,百姓、百姓把府衙給圍了,說是要、要大人您給個說法!”龍驤武卒什麼陣勢沒見過,能讓他慌成這副德行,可見外面的陣勢絕對不小。
果然,不多時喧囂吵嚷的聲音已經清晰可聞,裡面還隱隱夾雜著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啕。
聽著那些若有若無的叫罵和怒吼,司徒靖的眉毛不由得擰成了一個川字型,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哇~啊啊啊... ...艾大哥啊~你死得好慘哪~蒼天啊大地呀~你們睜睜眼吧~”
府衙門外石階之下,一個看起來頗為妖嬈的女子正伏在一具屍體上嚎啕,聽那淒涼之狀死得即便不是親夫也該是姘夫,可她那一身桃紅柳綠倒像是個待嫁的新婦,映襯著屍體頭上碗口大的窟窿裡,那尚在滴落的血跡更顯得殷紅。
“堂下何人,狀告何事?”司徒靖只得升堂,因為府衙之外圍觀的百姓密密麻麻站了裡三層外三層,且各個義憤填膺高叫著嚴懲兇徒。
事情的經過他其實已經從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之中聽了個大概——黎越人仗勢欺人調戲那婦人,婦人的街坊,也就是那死者看不過眼於是仗義出手,卻不想被那黎越人活活打死街頭。
好一齣無辜夫人慘遭欺凌,草莽英雄喋血街頭的好些。
“大人明鑑,小婦人告的就是他!”那婦人片刻之前還在嚎啕,一聽堂上大人問話卻立刻抬起頭伸手指向了跪在一旁,正一臉慍怒的黎越將官。
“告他何事... ...”司徒靖一看下跪的兵卒當即眉頭一皺——那將官是他叫得出名字的幾個黎越人之一,姓齊名釋,出身舍龍部,為人果敢堅毅,在瀚海之戰中頗有戰功,因此得授百夫長之職。
“告這賊殺才因奸不允,殺傷人命!”那婦人冷冷一笑,眉梢眼角盡是惡毒,看著表情司徒靖便當即明白了七八分——俗話說奸出婦人口,一般打官司判案只要女方說出一個奸字,那便假的也是真的。
“... ...齊釋,這女人告你因奸不允殺傷人命,可有此事?”可司徒靖卻不是那等昏官,他看得出此案絕非夫人所說那般簡單,於是便轉向那黎越將官,用一口略顯生澀的黎越話問道。
“大人,她放屁!小人是去她家買酒... ...小人知道中原的軍規不許,可實在忍不住... ...誰知道她看見我腰裡的銀子,便硬要拉我去和她睡覺!小人是嘴饞,可小人絕不是好色之徒!誰知拉扯了沒兩下,那個狗東西... ...哦,就是他,說我調戲他媳婦衝進來便要砍我,小人不過伸手推了一把,這狗東西就自己跌倒撞上了門口的木楔... ...大人,當時圍觀的人都看見了的!”齊釋雙目圓睜,掙扎著想要上前卻被兩邊的龍驤武卒死死按住,那副怒不可遏的樣子顯然不是在撒謊。
司徒靖此刻徹底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仙人跳,常見的把戲而已,這死者怕就是這婦人的姘頭兼打手。
“啪!”司徒靖忽然一拍驚堂木,隨後橫眉立目正色問道,“這婦人,你姓甚名誰?死者又是哪個,與你是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