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密林間,少年抱著姜洛一路疾行,四周景物飛一般向兩邊退去,沿途留了一地的殘影。
懷中的姜洛血還在流,無法止住,將那裹在身上的黑袍顏色染得重了一重,她的頭緊緊靠在少年胸前,氣息微弱,雙眼只能睜開一半,少年速度極快,她卻沒有感到絲毫的顛簸,她嘴角微翹,聲音輕飄飄,說道:“我那時候其實很怕,怕你不會跟過來。”
少年腳下一頓,匆忙的神色緩和了些,微微頷首看了一眼懷裡那張滿是血跡的臉,他心頭不由一痛,為了讓自己的聲音沒有波瀾,他口齒僵硬的道:“不要說話。”
林中寂靜,時值深秋,一切的生命都在凋零,在蟄伏,少年再度提速,每步落下都會濺起點點青芒,他化成了光,將速度提升到了自己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
姜洛身上的黑袍彷彿感受到了少年的心緒,曾護持過少年的符陣又一次亮了起來,數十個不知名的小小陣法合在一起,組成了一枚晶瑩透亮的繭,將姜洛嚴絲合縫的溫養在其中,它在同少年一起爭奪時間,抵擋那死神勾來的鐮刀。
山林四野,焦黃的樹葉飄飄而落,周圍沒有風,卻也落得極慢,像是一位老者在彌留之際回望前塵,戀戀不捨,又像是一位慈聖對今日這諸多生命逝去的無聲哀念。
蒼棫城,滿地廢墟之上,黎埸氣絕,他帶著歉意,陰靈含笑飛上雲巔,在那裡應該擠滿了人們看不見的魂靈,尋不到歸處,亦看不見來途。
幾個老頭恐慌不已,但還記得黎埸的叮囑,小心翼翼的收好了黎埸的屍身,便立即召人,要將此地訊息傳出,雲州十九城,一城一使者,目送那些使者離去,城主的身體剎時像是被抽走了支柱,搖晃著險些癱坐在地。
主城半毀,皇都那邊必定震怒,而作為城主,首當其衝,第一個問責的便會是他,何況一位王族子弟在此身隕,那一族又豈會善罷甘休,無盡的怒火無處宣洩,必將聲勢滔天,朝此襲來。
“城主大人,那些受難者如何安置?”一位護城者走近,看著城主的臉色,猶豫著問出了這個問題。
城主此刻面無血色,識海似乎已經停止運轉,只是下意識的道:“等待吧,未毀去的,未必就會留存。”
事實上,蘇氏皇朝統治的弊端在此時已然顯露無疑,邊境諸城入虛級修者匱乏,繁盛之地又不願將年輕人傑送出,導致一城之主也不過道基大成境界,數位護城者中更是無一人可越過此境,一旦遇到真正的強者攻伐,實在難以自守。
這一日,天悲憫人。
這一日,舉世皆驚。
這一日,皇庭震動。
那些高喊著討伐姜洛的聲音頃刻間蔫聲息鼓,黎埸的隕落讓所有人都清楚的意識到,姜洛入虛,已成氣候,再也不是誰想征伐就可以征伐的了。
皇都城東,四大王族之一的黎族封地中,數股戰意之氣沖霄而上,更有老人凌空,雙目深邃,遙望皇庭,這讓世人驚悚,深深的感到恐懼,這種行為無異於威脅,是明目張膽的脅迫,在等著皇庭給出一個結果。
“黎族竟敢如此,不怕蘇皇動怒嗎?”
“黎族若是與皇族開戰,其他王族又會怎麼做,他們真的甘心久居王位嗎?”
“王朝更迭之事難道要再發生嗎?”
坊間蜚言四起,一時間,整個皇都城變得人心惶惶,甚至有平民已經開始逃離,想要避難,唯恐戰事再起,禍及自身。
就在世人惴惴不安,各種揣測飛傳時,皇庭終於有了動靜,恢宏磅礴的大殿上空驚雷陣陣,突現一個巨大的源氣氣旋,蘇皇虛影在其上顯化,黃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他老人家揹負著雙手,雙目如電,掃過整個皇都城,睥睨眾生,不怒自威。
那目光所過處,無一人不膽寒顫慄,皆不由自主的跪地膜拜,有明白人自知,這是蘇皇在立威,是其對城中流傳著的一些妄言的不滿,也是在安撫人心,是以最直接的方式表態。
蘇皇傲立於源氣肆虐的氣旋渦流上,微微抬頭望向東邊,在那裡,數股凌厲的戰氣橫空,引的天象都發生了劇變,黑色的雲塊兒凝實的可怕,遮天蔽日,壓蓋一方,隱隱有雷龍在雲中翻騰,由東方伊始,大有蔓延向全城的趨勢。
“刷!”
蘇皇虛影分解,卻並未就此消匿,反是化作一股金色流光,在全城臣民的注視下一路向東,空中被劃出一道金色長虹,照亮了整座皇都城。
厚厚的雲層裡,雷龍在咆哮,那是蘇皇虛影進入,強橫霸道的威勢逼迫的天象也不得不退讓,黎族內所有人都在抬頭,觀望著那漆黑的雲海被金光滲透,一瞬後,金光向下,沒入黎族中心那座最為古老的大殿。
天空像是一下失去了一輪烈日,黑色再度合攏,且更為濃郁了,主導這一切的幾位老人互看一眼,並沒有選擇落下雲頭,依舊御風橫立。
這是一大王族的底氣,服從卻絕不卑躬屈膝,不懼蘇皇降臨,他們沒有直接處置一城護衛者的權利,這是在強逼蘇皇現身,道出一個交代。
蘇皇虛影沒入黎族,皇都城中數千條街道上落針可聞,人們屏住了呼吸,翹首以望,皆在等待,不知過了多久,黎族上方的幾位老者收到指令,真身落下,彌蓋著的漆黑雲霧開始漸漸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