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兩世活了將近四十年,自認早已心智成熟,深諱權衡利弊之道的劉弘,在得知這個訊息後,也是本能的感到憤怒——屈辱!
毫無掩飾,毋庸置疑的屈辱!
但在冷靜下來之後,劉弘結合後世儲備的知識量,並查閱了石渠閣收藏的檔案,方才認識到:如今的漢匈戰略格局,根本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樂觀···
從石渠閣的檔案當中,劉弘得到的最重要的幾點資訊,使得劉弘放棄了‘三年之內發動一次對外戰役,達成戰略優勢’的打算。
——十六年前的白登之圍,乃劉邦足足率領三十二萬大軍御駕親征;而在石渠閣的檔案中,漢室常備野戰部隊的損失高達五成!
也就是說,劉邦那句‘輕率三十二萬大軍’,實際上和灌嬰前段時間,率‘八萬大軍’前往滎陽,防備齊王大軍是一個性質——劉邦出長安時,實際上只帶了北軍兩萬常備士卒,並在發兵前往韓國的途中,一路吸收遊俠鄉勇,最終才擴建成戰員達三十二萬人的龐大部隊。
——若是以當時漢室物資儲備估算的話,劉弘甚至十分懷疑:那三十二萬人中,負責押送物資、軍械、糧草的民夫,究竟會不會低於二十萬!
白登之圍之所以形成,正是劉邦輕敵,帶著先鋒隊伍孤軍深入,與後續步兵叢集拉的太遠;而劉邦率領的‘車騎先鋒’,正是漢室第一代的北軍武卒!
所以,在後世歷史上‘僅僅死傷數百,凍傷、凍殘、凍死近萬’的白登之圍,實際上讓漢室最精銳的禁軍——北軍,失去了至少一半的生員。
自那之後,漢室便再也沒有動過主動與匈奴開戰的心思;即便是劉邦駕崩之後,匈奴單于冒頓以國書羞辱呂后,剛烈如呂后,也是選擇以財物祈求和平。
歷史上著名的‘噲可斬也!’之典故,便出於彼時——對於冒頓的侮辱,舞陽侯樊噲倍感屈辱,遂勃然大怒,提議親自率大軍十萬,與匈奴決戰!
樊噲這種‘寧死不屈’的品質,放在後世任何一個朝代,且不論能否成行,樊噲起碼能落得個‘雄武’的名聲;但在處於古典*****餘暉的漢初,樊噲的剛烈,卻只換來了季布一句‘噲可斬也’。
難道是漢室尚武之風不夠濃厚?亦或是季布與樊噲有私仇?
都不是。
真正的情況,都在季布的解釋當中:高祖皇帝當年率三十二萬大軍,終是落得白登之圍;今樊噲言‘領兵十萬,可平匈奴’,實狂妄之語!
在石渠閣查閱各式文宗檔案之後,劉弘對此事有了更清晰、更具體的認知:冒頓傳國書羞辱呂后的時節,恰好是劉邦駕崩沒多久,惠帝劉盈登基,天下經濟依舊處於因‘三銖錢’而引發的大蕭條中,國家貧弱,百姓不得飽腹的時間點。
當時的漢室,都窮到國庫跑耗子,官員俸祿都無法發放的地步了!
也就是說,如果呂后真的同意樊噲的建議,發大軍十萬與匈奴決戰,那大軍統帥樊噲所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軍糧從哪來?
而對劉弘而言,即便不考慮其他因素,單看這件事發生的時間,就足夠讓劉弘回心轉意,無奈接受‘漢室出於戰略劣勢’的事實了——冒頓單于書絕悖論,才過去十幾年!
十幾年前,呂后掌握著整個漢室天下的權力,尚只能以‘妾身年老’這種屈辱的言辭,來回絕冒頓‘魚水之歡’的羞辱,就更別提如今政局混亂,內部暗流湧動的漢室了。
所以,薄太后是對的——如今的漢室,根本沒有底氣對匈奴開戰!
即便最終不和親,這次漢匈外交的基調,也必然是漢室祈求和平,匈奴敲詐漢室。
雖然說身為天子的劉弘,不可能大咧咧承認‘不如和輕便’,但也要儘量壓制朝堂中的主戰派,避免漢匈短時間內爆發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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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端坐於御塌的劉弘,以及將溫室殿塞了個滿滿當當的勳貴大臣注視下,幾位身材粗矮健壯,口鼻鑲環,頭髮編成一撮撮小辮的人,在奉常劉不疑的帶領下,步入宣誓殿內。
頃刻之間,殿內數百功勳大臣無一不怒目圓睜,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惡狠狠瞪向那幾人。
“這就是匈奴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