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延年忍無可忍的一聲怒喝,頓時將左右士卒的目光都吸引了去,就連不遠處的欒布,也是面色凝重的發出一聲輕呵:“莫得輕舉妄動!”
音落,杜延年即將離弦的手指下意識一使勁,堪堪把即將飛出的箭矢收住。
在杜延年身後,吳彭祖雖也憤恨難忍,卻相較於杜延年,無疑更冷靜,也更務實一些。
——只見吳彭祖悄然放下手中弩機,將防守位置交給身後的屬下,悄悄退到宮牆內側,便沿著宮牆一路走,嘴上一路輕輕提示著。
“一俟戰起,萬莫出牆,萬莫開宮門,於宮牆之上以弓弩射之,刀劍刺之即可!”
“切記!!!萬莫貪功,以護衛未央為首重!”
宮牆上戒備著的強弩都尉羽林校尉部,本就是身經百戰,出身飛狐軍的邊關士卒,以及經歷過上一次宮變,出身原南軍的武卒組成;聽聞身後傳來的提示聲,仍舊是鎮定的保持戒備姿態,而並未做出太大的反應。
對原飛狐士卒而言,這句話,被當做一個小貼士,輕輕放入了腦海裡的‘備忘錄’之中。
而對原南軍士卒而言,這句話,根本不需要吳彭祖提示···
——那一場將南軍將士訂上恥辱柱,甚至直接導致南軍不復存在的戰鬥,南軍失敗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宮門莫名其妙的被開啟,使原本可以在宮牆上專心對外防禦的南軍頓時陷入混亂!
面對宮牆外飛來的箭矢,牆垛間爬上牆頭的敵軍,以及莫名其妙出現在宮內,從宮牆內側爬上牆頭的敵軍,南軍將士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
當所有人將潛意識中的目光,撒向可以下達統一號令的上官時,卻發現上官的頭顱已經被一個個敵軍提起···
那敵卒嘴中還不忘囂張的呼喊著:降者不殺···
耳邊響起的,是敵卒口中的高喝:保衛社稷,保衛天子;同袍們卻是在兩面受敵的險境,以及因敵軍的呼號而引起的困惑中,倒在一道道劍光刀影之下···
回想起那絕望的感覺,驚駭的回憶,南軍遺卒大都陷入短暫的呆滯當中。
宮牆上近兩千人的衛卒,幾乎是在短短的一瞬間之內,就有將近四分之一的人愣在原地,目光呆滯起來···
“諸君!”
一聲焦急地厲喝,頓時將宮牆上的人群甄別開:原南軍武卒,幾乎都在第一時間回過頭,望向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並不是將官,與他們絕大多數人一樣,是最底層的兵士。
即便是現在,那人的服飾也僅僅是屯長(百長)而已。
但宮牆上的六百餘南軍遺卒,沒有一人會忘記那道身影。
——半年之前,未央宮被攻破,宮牆上的南軍將士陷入內外夾擊,又群龍無首的險境之時,那道當時還是兵卒之身的身影站了出來!
經過短短几句號令,將殘餘將士統合到一起之後,便是那道身影,帶領大家從宮牆內側‘殺入’宮內,回守前殿!
雖然最終結局還是沒能改變——當剩餘的南軍將士趕到前殿時,整個前殿已被北軍圍了個水洩不通,但那個在危難時刻站出來,將殘餘將士短暫統合在一起的身影,深深刻入了南軍將士們的腦海之中。
——原南軍卒,今強弩都尉羽林校尉屯長,審去病!
與所有南軍士卒一樣,審去病,同樣出生於太祖高皇帝龍興之所:豐沛。
準確的說,審去病的籍貫是沛縣。
若這個時代有基因檢測技術,甚至可以發現這位與冠軍侯同名的軍卒,與當朝左相審食其能扯上一絲血緣關係——往上數十幾代那種。
在當今劉弘親赴南營,將軍心徹底崩散的南軍重新撐起時,先後點了三個人名:杜延年,吳彭祖,審去病。
劉弘念出先前兩個名字,讓南軍遺卒認識到劉弘確實認識打架,但審去病這個名字的出現,卻是讓南軍稍稍拾起被踐踏進泥土的尊嚴。
現在,再次在同樣的地方,面對近乎同樣的對手,軍心卻莫名出現不穩的情況下,若說有誰能一眼呼醒南軍遺卒,那除了當今天子劉弘之外,就只剩下一人。
審去病!
審去病對此,顯然也有著明確的認知。
“諸君莫非忘記陛下之交代?”
“莫非忘記陛下所言,吾等之罪者何?”
以近乎破音的嗓門,將城牆上乃至於城牆內外的目光聚集在身上之後,審去病方指向宮牆之外,深吸一口氣。
“今日,便是吾等血恥之日!這番作態,諸君又何顏面以對陛下厚恩、厚望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