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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理家事棠兒獎小奴 議政務傅恆敦友朋 (1 / 3)

棠兒乘轎從圓明園回到老齊化門內自己府邸,天色已經斷黑。夏日晝長,下轎藉著倒廈前燈光看錶,已指到亥正時分。裡院裡侍候的黃世清家的,程富貴家的,老賴家的,幾個有頭臉的婆子,聽門上報信主母回府,一擁而出簇擁著棠兒進來。一路兩行家人長隨站在燈下垂手侍立,給她們讓路。棠兒一頭走,一頭答應她們請安逢迎,因問:“怎麼不見馮家的?”王小七媳婦兒是內院管事兒的,見問擔水老馮媳婦兒,忙賠笑道:“馮家的二小子——就是原來看花園子的那個小廝,選了廣東高要縣令。下晚進花廳子給老爺請安,老爺說‘既是後日動程,明兒中午帶兒子進來’,要和夫人一道兒接見。所以告了假……”

“這也是人情天理。”棠兒頭也不回,邊走邊說,“這大喜事,他們自己家也該慶賀一下的……你老爺已經回來了?”“回來了!”小七子家的恭恭敬敬回道,“老爺今兒下來得早,是我們當家的侍候,任誰不見,足足兒在書房睡了多半個時辰呢!後來張老相國來了。送走張老相國,又來了一幫子,有紀老爺嶽軍門還有幾個兵部的司堂官兒,我男人也不認的……他們前腳出去,訥親夫人後腳來,說要見您,我請她明個再來,哭著去了。老爺一邊吃晚飯一邊見幾個外官,一撥一撥的都去了。這會子老爺在西書房和刑部幾個人說話,勒三爺,敦二爺敦三爺在西書房趕圍棋兒候著說話呢!”

棠兒一門心思的高興,想和丈夫說說見乾隆見太后皇后,說說賜筵情形。聽見傅恆忙得這樣,按捺著興頭打消了立即叫丈夫的念頭,看看已到二門口,秋英等大丫頭提燈迎出來,棠兒遂站住了腳,笑道:“告訴你們個喜訊兒,小七家的跟你男人說說,要有個預備——我們家主子娘娘要歸寧!這是傅家天大的事,要好好合計一下迎駕的事!”“歸寧?”小七子家的這詞兒聽不懂,笑著發怔道:“奴婢不懂的,請太太點撥。”棠兒笑道:“就是姑奶奶回門子——懂了麼?這事還沒回老爺,你們心裡有數兒,西花園子要翻了重建,修出正殿來,合著皇家體制……該調的銀子趕緊從莊上撥過來,放出去的趕緊收回來,免得臨時不湊手兒……”

眾人起先聽得發怔,至此都是喜得笑逐顏開。老賴家的頭一個合掌唸佛:“阿彌陀佛!天公祖奶奶觀世音菩薩!這事只聽我祖公公說過,康熙爺年間有過。我婆婆兒還有福在街上瞧過熱鬧,單是周貴妃孃家,就花了三十萬兩銀子!比著賽社會還排場體面十倍呢!想不到我也能有福開開這個眼!”程富貴家的也道:“我們主子娘娘不同別個娘娘,那是整副鑾駕!”黃世清家的也鄭重其事說:“那是當然!誰也僭越不了我們主子娘娘姑奶奶!”

“就是這個話。但老爺今晚才知道,且不要張揚。”棠兒被她們鼓動得心裡興奮,直想笑個痛快。想到自家身分,越發用力抑住,鎮定得一如常日。因道:“叫你們男人到書房那邊侍候。老爺辦事下來就說我在上房等著他——明日卯時在東議事廳,二層管家以上和你們幾個都等著我去說話——康兒呢?睡了麼?”

小七子家的聽一句躬身答應一聲,忙笑道:“三爺今下午因下雨沒練成功夫,晚飯後叫了我的小子王吉保過去。敢情這會子還在後院裡——”沒等她說完,棠兒便道:“泥裡巴嘰的,這會子還練什麼把勢——把他們叫我房裡來!”說罷隨著秋英進來。偏著臉看天色時,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半晴得一天蓮花雲,只半輪月亮若隱若現的,滿院燈燭照著,根本顯不出月色。

秋英陪著棠兒進正間,請棠兒坐了竹藤春凳兒,早有小丫頭端了洗腳水。她親自擰了一把蘸了法蘭西香水兒的毛巾遞給棠兒,腳不點地忙著下幔帳,口中道:“太太準是在宮裡陪筵的了,如今臉上還帶著春色呢——這是冰湃的酸梅湯,您先喝點祛祛暑氣……這東西收斂,太太別用得多了——鸚哥兒,廊底下再燒一把薰香,防著外頭蚊子進來!”棠兒喝了兩口酸梅湯,半歪在春凳上,由著兩個小丫頭跪在地下給自己撩著熱水洗腳捏腿,對正在炕上擺冰盆子的秋英笑道:“秋英,你是屬豬的,今年十九歲了吧?我記得和我同月同日生兒的。”

“我是哪牌名兒上的人?”秋英騰身下炕,趕開兩個小丫頭,親自給棠兒按腳,一頭說:“膝蓋兒底下這幾處穴,按起來酸酸的,能解乏倒血兒——懂了麼,也別使勁兒太大按疼了——太太記性真好,和太太同月同日生兒,我年年都沾您的福氣呢!”棠兒被她侍奉得舒坦,溫語說道:“十九歲,再不尋婆家有人要笑話我了。你說,看中了咱府裡哪個小廝?我給你主張……”秋英騰地紅了臉,輕手撫按著棠兒的背,忸怩地淺笑道:“哪個我也看不中!嫁男人有什麼好?我就和太太對緣分兒……太太是個觀音,我給您捧一輩子瓶兒。我誰也不嫁!”

棠兒嘆道:“在我房裡侍奉的丫頭換了幾茬兒了。如今我們家不比先前,跟我的人我更不肯教她吃虧。明璫兒配了紀大人,那是她撞上了的福,難得和她比較。你是家生子兒奴才,我思量著,一是府裡能幹小廝放出去做官的,二是老爺在外頭遇著有合適的,有出息的官兒,就給你出籍配出去,就是這跟前小丫頭子們,也都要好生安排終身大事……”

正說著,外頭吧嘰吧嘰一陣腳步由遠及近,彷彿溼鞋踩在水上般聲音。棠兒張眼一望,竟是小吉保揹著福康安上階進了堂屋。她一個驚乍“呼”地坐直身子,臉上已是變色,急問道:“是摔著了麼?碰了哪裡?放下來,不能走路兒麼?”小吉保緩緩蹲身放下福康安,棠兒審視時,福康安卻半點也不似有傷的模樣,擠著眼兒扮鬼臉兒笑,說道:“是吉保兒執意要揹我,我也想嚇額娘一跳!”棠兒這才放下心來,燈下看兩個少年,都滾得泥猴子一般,連辮子上都沾滿了黃泥巴,溼得往下淋水——忙趿了鞋,到兒子跟前,心疼地撫摸著額前一塊青,數落道:“練布庫刀槍是你阿瑪的指令,娘也不反對。也得分個時候兒,黑更半夜的就在泥裡頭滾!看,這裡碰著了不是?既是沒受傷,不該叫吉保兒揹你,他比你還小兩歲呢——叫外人聽見,咱們家不體恤奴才!”

“是我要背爺的,後院子那塊黃泥地賊滑,怕摔著了爺!”吉保兒更是狼狽,額上一左一右鼓著兩個大包,滿臉都是汙泥,說話卻是精神頭兒十足:“太太別責怪我們三爺,三爺唸書,練功夫比大爺二爺強得多呢!我爺爺背過我們老太爺,我爹背過我們老爺,出兵放馬立功勞,將來我們爺當軍門,我也得跟著!這會子背背爺算什麼?”

棠兒聽得心裡越發歡喜,笑嘻嘻拍拍吉保兒頭頂道:“好小子,真長大了,曉得給主子賣命出力了!秋英明兒傳話給賬房,吉保的月例加到二兩——帶他們到西廂屋,好好洗個澡,碰著的地方兒抹點紫金活絡丹——去吧!”

…………

這邊棠兒料理家務,心裡籌劃富察皇后省親歸寧的大事。傅恆在西花廳忙著和刑部的人接談,又怕勒敏、敦家兄弟受冷落,不時叫人送瓜果冰塊到書房,又惦記著棠兒從大內回來,皇后處還有什麼事。幾頭操心,也虧了他平日打熬得好身體,歷練得好章法:辦什麼事想什麼事,因此仍聽得十分耐心。

被接見的沒有刑部大員,只有刑部緝捕司堂官陳索文、秋審司堂官陳索劍,還有“天下第一名捕”黃天霸,如今是賞著三品頂戴的緝盜觀察使,坐在傅恆挨身。另外還有兩個,是頭一次受傅恆接見,一個是黃天霸的大弟子,十三太保之首賈富春,一個是從“一枝花”教中反水投誠的燕入雲。傅恆雖然官高權重,卻半點也不拿腔作勢,隨和謙恭中帶著雍容穩沉,說起話來卻毫不模稜,自帶的天璜貴胄風度,也許正為如此,五個人坐在他跟前近半個時辰,個個熱得汗流浹背,滿盤的冰塊,沒人敢動一動。

“老兄們回的事,兄弟有的已經知道。”傅恆已聽完大家彙報“一枝花”案子的細微事節,見他們拘束,親自端起盤子,請眾人含了冰塊取涼,緩緩搖著扇子說道:“聽這麼備細一談,大抵輪廓也就清楚了。不過……有的地方聽到的有弦外之音,有的地方聽起來銜接不上啊……”

幾個人都瞪大了眼睛。他們確有難言之隱。“一枝花”黨徒在浙江、江寧重建網路,借治病施藥傳佈“八卦教”,兩江屬下官員眷屬也多有信奉資助的,有些府道官員也在家裡請教徒設壇祛鬼捉狐禳災祈福。這些中不溜兒的官員倒也沒有隱匿。但有些事涉及到錢度,高恆也有幾船銅賣給了揚州一家銅商,更有駭人聽聞的,大內太監裡也有信教的,不知是誰,將皇后的生辰八字玉牒金冊都抄了出去!事涉皇家內苑家務,隱隱顯顯曖昧不清。幾個人一商量,都覺得察得太細兇險莫測,因都隱去了,彌縫起來彙報。原以為天衣無縫的,不想還是被傅恆聽了出來。

“我不想細問。”傅恆一笑站起身來,只說了一句便不再言聲,一手撫著搭在懷裡的辮子,一手輕輕扇著風,踱至大玻璃窗前,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凝望著外邊的暗夜。

外面其實一切都看不清楚。屋裡的燈光太亮,而天上的月亮隱在雲裡,隔著玻璃,景物都朦朧成了一片,樓榭亭臺間模糊不清的樹影搖曳間,偶爾能見一兩點燈影恍惚閃爍。聽得遠處青蛙咯咕叫聲傳來,更顯得花廳裡岑寂凝靜。在眾人目光注視下,傅恆頭也不回,款款說道:“天霸這次去江南,不要和地方官交往。劉統勳是坐纛兒的,劉墉——你只聽劉墉的。嗯……我知道,劉墉的職分沒有你們高,但他是欽差,有這一條,都要聽他排程。這是一。第二,這次是專查易瑛一案的。與本案有直接關朕的,要一查到底。不要橫生枝蔓,求全貪大。寧可張網慢些,務必拿到易瑛本人——幾次她都脫逃了,就為事機不密。這類案子要中央直接來破,地方官太雜,靠不住。三,八卦教、紅陽教、混元教,臺灣的黃教都是白蓮教,易瑛名義上是教主,其實不能完全節制。案子破了,原來派進去我們的細作眼線不能暴露。要留在那裡繼續臥底兒。有官有祿有薪俸,不由吏部遴選考功,歸你們刑部——但他們不能專折辦差,只辦刑部的差……這些人留在他們那裡有好處,可以在各教中策反,朝廷也得耳目聰明。”

傅恆說著轉過身來,大約因思慮過深,他的眼睛在燈下幽暗得發綠,額上也蹙起一層層皺紋。他彷彿不勝倦憊,卻仍在思索,話語聲音不高,顯得有些喑啞,卻是異常清晰:“劉統勳父子是國家股肱良臣,手裡的差使不止‘一枝花’一案。天霸,使出你渾身解數來,既要生擒‘一枝花’,還要護得劉墉他們安全。這和尋常案子不同,其實是個不明擺陣勢的戰場,一點也不次於金川之役——漂亮辦好差使,我保你們有野戰爵位功勳,一個伯爵是穩穩當當的!還有你們兩位,論功行賞——明白麼?”

“卑職們明白!”

黃天霸燕入雲和賈富春被他的目光懾得發噤,又被這番立功賞爵的激勵拱得渾身血脈賁張。他們誰也沒想到緝拿這些教眾,朝廷竟肯出這麼大的封賞,躁動得一身錚勁,齊站起身來高聲應命。黃天霸幾次與易瑛覿面交鋒均遭挫受辱,一者心裡憤恨愧恧,二者也深知易瑛黨羽遍天下,耳目靈動勢大難制,他是個深沉幹練人,雖然激動,卻也慮到此事並非易與之事,因道:“傅相方才說的,標下仔細思量,一則是天恩浩蕩,二則也真不容易。天霸一介江湖草茅之士,能受相爺如此知遇,只能說一句話,不是我提著易瑛人頭來見傅相,就是劉大人提著我的頭來見您。只有一條,不與地方官聯絡,就動用不了綠營兵,易瑛的黨眾有的一村一寨都是的,愚民百姓護著,又不能激起民變,憑我帶去這些門生朋友,恐怕難以辦好這差使。”

“我已經說過了,聽劉墉的,有事請劉大人裁度。”傅恆用欣賞的目光盯著黃天霸,點頭笑道:“他有權排程當地駐軍綠營的。不過最好不要興師動眾,能把她擠對到城裡捕拿是上策。皇上不要你提她的頭來,要生擒,我也不要劉墉提你的頭,我要你漂亮辦差得勝而歸!”他的目光遊移不定掃視著眾人,長嘆一聲道:“‘一枝花’一個潦倒婆娘,起事桐柏,盤踞江西,擾亂山東直隸山西,又潛伏兩江,與朝廷為敵二十餘年。太平盛世中,這事太不可思議。皇上想見見這個人,我傅恆也想見識見識。這案子我親自過問。兩位陳老兄——所見(索劍)所聞(索文)可都向我直報喔!”

陳索文、陳索劍並眾人都是一笑。氣氛似乎輕鬆了一些。陳索文因道:“中堂,前奉軍機處諭,‘一枝花’一案只向刑部彙報節略,不詳明申報。我們的頂頭上司,不好開罪的,請中堂給我們多羅尚書打個招呼,免得誤會。”

“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他不會再問你們。劉統勳也是刑部尚書麼!”傅恆笑了笑,端起茶杯,又道:“有些細事你們商量去,放膽辦差。拿‘一枝花’,要錢給錢要物給物——有你們料理不得的,再來回我——天不早了,我還有人要見,不虛留大家了。”說罷端茶一飲,眾人便紛紛辭行。

傅恆格外破格,直送出滴水簷下,眾人再揖而別,也不返回花廳,徑往東邊一箭之地書房踱來。小七子見是縫兒,一邊遞涼毛巾給他擦汗,一路跟著走,將棠兒的話一長一短說了,傅恆邊聽邊心不在焉地“唔”著,只聽到說姐姐要省親歸寧,腳步略頓了一下,說道:“書房裡幾個是朋友,再忙再累也要見見——叫你婆娘進去回太太,是我約人家來的,少談一會子就進去。她困了只管歇著就是。噢,還有,訥親已經伏法。明日你從賬上支一千六百兩銀子送他府上作賻儀,盡一盡朋友情義……”一頭說著,書房已到,傅恆一擺手便拾級上階。因聽得裡頭仍在熱鬧,似乎敦誠要悔子兒,敦敏不肯,傅恆一笑推門而入,說道:“好熱鬧!我在那邊苦巴巴議政,你們敲棋吃冰塊兒,佔著我的書房作樂子!”

“六爺來了!”勒敏坐在棋枰旁邊,兀自仔細審量那棋局,見傅恆滿面笑容進來,忙起身揖迎,指著敦敏道:“您瞧瞧這兄弟倆的形容兒,還是太祖爺的骨血,金枝玉葉兒!一個先悔了,這會子敦誠要悔,敦敏又不肯。您再不來,兄弟倆要為這個小東道兒扭打起來呢!”傅恆進來時不留意,此時二人從棋桌下鑽站起來才看清楚,敦敏沒穿大衣裳,灰府綢短袷兒,也沒束腰帶,辮子盤在脖子上滿沾的都是灰塵絮兒,手中緊攥著一枚棋子兒,兀自說:“世法平等,只許你悔,不許我悔麼?”再看敦誠,索性連小衣也沒穿,打著赤膊赤著腳,滿頭油汗,嬉皮笑臉地亂局,說道:“融四歲能讓梨,何況你是哥子,何況你三十多歲,何況是在宰相府!”

兩個人兀自要傅恆“以宰天下之衡器宰這局棋”。傅恆笑道:“沒想到我這琴劍書房遭了一大棋劫!你們嗅嗅這股子汗臭腳味兒,虧勒敏也能耐得——外頭的誰在?進來點上香,把紗屜子放下來,把亮窗開啟,擰兩把熱毛巾給幾位老爺揩臉,再送點冰塊兒來!”一邊說,笑著坐了看他們各人穿衣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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