鎧甲很冷,雪也很冷。
比這惡劣的天氣更冷的,是人的眼神。
城樓之上,披著鎧甲的秦天在一幫侍衛的保護下,眼神冰冷地看著下方數也數不盡的軍隊,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滔天的殺意。
這些人都曾是他的部隊,本應替天子戍守一方,而現在,他們卻把手中的武器對準了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取自己的項上人頭。
他的眼神穿越靜如雕塑的方陣,看到了一架架威勢驚人的三弓.弩,粗如樹幹一般的巨弩已經架在弦上,等待著給斑駁的城牆留下一道道猙獰的傷疤。
衝車、投石車和雲梯早已準備妥當,或許等著東方遠行一聲令下,這些醜陋的器械就會讓仍舊堅守的大唐士兵付出慘重的代價。
行伍軍令如山,在沒得到命令以前,叛軍沒有一個人擅自行動,只不過很多人眼神之中的慾望是掩蓋不住的,那種慾望叫做貪婪。
佇列之間,忽然一輛馬車在二十餘騎快馬的伴隨下駛出陣中,在距離城牆不算太原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大唐守軍嚴陣以待,將弓箭同時對準馬車。
城牆下。
手持巨盾以防唐軍偷襲的護衛恭敬地掀開車簾,頭髮花白的東方遠行躬著身子踩在車轅上,抬起有些乾癟的臉龐,眯著眼睛望向城樓。
一老一少,目光在空中相觸。
此時的東方遠行早已沒了一代梟雄的模樣,半年多時間,他已經瘦得僅剩皮包骨頭,他的後脊不再筆挺,連拄著柺杖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他似乎很怕冷,身上裹著一層又一層棉衣,一雙透著滄桑的眸子裡也沒了往昔的從容,而是閃爍著刻骨銘心的恨。
“喻松南在哪兒!”
他早已沒了拐彎抹角的耐心,一開口便氣勢洶洶的發問。
秦天微微一笑,他從來沒有見過老狐狸失態的模樣,今天他看到了,所以很開心。
“你帶著這麼多叛軍一路北上,難道就為了問問朕知不知道你兒子的下落?”
東方遠行瞳孔驟然收縮,一張臉變得蒼白無比。
喻松南是他私生子的事情,除了他們二人之外再無人知曉。秦天既能一口道破喻松南的身份,足以證明這個忤逆子就在汴京城內。
他想不通。喻松南把自己就是最大的叛軍頭子之子的秘密告訴朝廷,簡直就和找死沒什麼分別。以他的才智,怎會做出如此不智的事?
知道秦天故意用言語相激,東方遠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有些東西老臣可以自己去找,就不勞皇上費心了。老臣今日前來,實是看不慣朝廷所為。如今西域烽煙四起,大唐百姓民不聊生,朝廷內奸臣當道,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秦天冷笑道:“那你想怎麼樣?”
“老臣知道皇上被奸佞矇蔽已深,所以才鋌而走險,寧可揹負千古罵名也要率眾北上。皇上若是肯開啟城門,重組朝廷,誅殺讒臣,我等仍願為朝廷效力!”
秦天臉上仍舊在笑,可是背在身後的手卻捏成了拳頭。這般顛倒黑白混淆視聽,他怎麼能說得出口!
“朕如果不同意呢?”
“那老臣只好打醒皇上了!”
“哈哈哈哈哈,好一個打醒!東方老賊,人說老來萬事空,沒想到你非但不空,反而越來越不要臉了。”秦天大笑道,“朕陪你演了一輩子戲,如今委實有些累了。如果你喜歡看戲,朕建議你去西玄門看看,那兒有人為你準備了一出好戲。”
一出好戲?
聽到這四個字,東方遠行第一時間想到了唐安。
那個從來都沒有被自己放在眼裡的螻蟻,屢次三番壞自己的好事。他拯救藍海棠於危難,破壞了自己行刺秦天的陰謀,害的自己失去了魏家這條重要的資金來源,剛剛得到訊息,就連夏國擾邊一事都因為這個少年而擱淺。
難不成…這傢伙是自己天生的剋星?
東方遠行不信命,可是秦天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讓他感到了恐懼。
深深看了年輕的小皇帝一眼,他彷彿失去了談話的興致,又重新回到馬車裡:“去西玄門。老夫倒要看看,他還能耍出什麼花樣。”
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當他看到軍營中東方軒輊的無頭屍體時,整個人都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一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卻鋌而走險發動叛亂,為的是什麼?還不是想要東方家能後繼有人,替他實現一統天下的夢想?可是後人沒等到,自己的兒子卻先死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個野心勃勃的老人傷心欲絕。
現在,他只剩下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