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留著長鬚的清瘦中年男人,一身官袍威嚴非凡,神色卻有些拘謹。說來也是,姜承林是何許人也,大梁朝最傳奇的大將,他的嫡女險些喪命,這平日裡都交給捕快來查的案子也驚動了京兆尹本人出馬。
“既然姜二小姐指證唱月夫人,那便請二小姐給出些依據來,也好讓本官徹查,給遠在邊關對敵的姜大將軍一個交代。”張大人拈著鬍鬚,沉聲道。
姜念菡已經擦去了眼淚,她很清楚,在官府來人面前,那些個故作委屈的惺惺作態是不管用的,必須要有理有據,一舉擊中對方的軟肋,讓對方毫無反擊之力才行。
“張大人,小女並非胡言亂語,或是有意汙衊。大人對府中事務恐怕陌生,小女會從頭一一道來。這位唱月姨娘進府不過半月有餘,而我父親早已在一月之前就奉命去了前陳邊關,也從未提起過有外室——張大人與父親同朝為官,想必對父親的人品修養一清二楚,莫說是偷偷摸摸養了個女人,就連秦樓楚館,他都極少涉足。”
說了一會兒,姜念菡的喉頭又開始疼痛,她費力地將那種乾澀的痛感嚥了下去,一面咳嗽一面接著道:“因此,唱月姨娘帶著身孕進府,我懷疑她壓根兒就不是父親的人,便在那日當著眾人的面兒說了出來。誰知姨娘便從此記恨上了我,竟要放火......此是動機,若說證據,我也是有的。其一,我今晚獨自在房中,被人下了藥,昏睡了過去,直到火勢蔓延到內室才驚醒——”
說到這裡,她悄悄兒給白亦河使了個眼色,後者揚起眉來,不知為何,眸光一暗,而後才慢條斯理道:“二小姐說得不錯,我方才替她察看傷勢,把脈之時,發覺二小姐的確被人下過藥。”
還算上道,姜念菡鬆了口氣,卻被白亦河的眼神盯得發毛——她的確是自己吃了點‘迷’藥,好把戲做足,只是不知白亦河如此盯著她瞧,究竟是合意?
“其二麼,我在被大火燒傷暈厥之前,在我房中拾到了一樣東西......”姜念菡一邊說,一邊將死死捏在手心裡頭的東西遞給碧桃,吩咐她呈給張大人察看。
那是一個小巧的鑲金玉墜子,後頭綴著個小小的銀絲鉤子,顯然是女子的耳墜。這種小而精緻的耳墜子掛在耳朵上,若是不在耳後特意加上個擋物,不經意便可掉落下來。
姜念菡看到唱月的面色微微一變,心中暗笑,面上卻凜然道:“這東西我識得,這是唱月姨娘的耳墜子,我只在房中發現了一隻,必定是她暗中放火,卻無意中落下了這枚玉墜,才成了她的罪證!”
“你......老夫人,芸夫人,不是妾身啊......”唱月卻並未露出窘迫之色,而是篤定了老夫人會保下她一般,一雙美眸波光粼粼,睫毛閃動了幾下。
說起來,她不過是個細作罷了,生死全握在他人手中,即便心知姜念菡有意誣陷,也不會因此而驚慌失措。
細作只忠於主子。
還不待老夫人說話,外頭又進來兩個捕快模樣的人,對著張大人行禮道:“回大人,屬下們仔細勘察了火場,發現了起火點,該房間離後廚較遠,排除意外,應當是有人蓄意放火。”
老夫人眉頭緊蹙,微微側首,給了芸娘一個眼神——此事牽扯過多,不能再查下去。
芸娘立刻接話,笑著對張大人道:“大人明察,說到底,菡兒這丫頭也沒什麼大事兒,一個耳墜子也未必能證明就是唱月放的火。這畢竟是將軍府的家事,還望張大人......”
京城裡的世家大族,誰家沒個陰私的事兒?放火殺人,通姦私刑,在大戶人家的高牆大院中從來都不是什麼鮮事。
因此,京兆尹張大人向來懂得識人眼色的道理,有些事,人家不想細究下去的,他也會得過且過,草草結案,也算是全了人家的名聲。
“哦?嬸孃這是何意?方才白神醫也說了,我此次受傷極重,要數月才能痊癒,如今證據俱全,難道嬸孃為了包庇一個姨娘,讓我這嫡出的二小姐蒙冤不成?!”
她們要得過且過,姜念菡卻絕不會坐視不管。她嘴角微微一翹,嗓音一沉,聲音更加嘶啞,卻清清楚楚地迴盪在整間房中。
這個時候,芸娘與老夫人才發覺,姜念菡早已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草包二小姐,也不是心無城府、只知道舞刀弄槍的廢物。
她的眼神竟帶著騰騰的殺氣,掃過眾人時,便如同驚雷炸在頭頂,任誰都不敢與她直視。
“父親已才傳書回來,不日便能返回京城,你們如此欺凌大房,莫不是叫他人看了笑話,叫前線保家衛國的父親聽了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