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兮聽到離與的聲音,忙撩開未若的手臂,繚整衣衫,轉過身來,背對著未若,面向著離與,從慌亂的神色裡,愣是擠出一抹笑來,“這是個,誤會。”
“芷兮,你過來,”離與不動聲色,臉上的表情,像青石。
“我都說了,這只是個誤會,”芷兮說:“我就是怕他出事,進來瞧瞧。”
“還真是個美麗的誤會,”未若在她身後,兀自嘟念,嫌她一聽見離與說話,便跟她與自己被抓姦在床似的,這般唯唯諾諾,實在是更加加重了誤會。但是,他又著實很喜歡這誤會愈加愈重,頗有樂哉其中的竊喜。故而,他並未替芷兮解半分圍。
“人家都往外跑,就你一個人,往裡面鑽,”離與從來就沒有想過,他與芷兮真的和離或者神離過,自始至終,都將芷兮看作是跟他在鬧彆扭的小媳婦,現在的姿態,自然也是揪住了芷兮錯事般地,一家之主的姿態:“你那漂亮的腦袋瓜裡面,到底每天都裝了些什麼?棉花麼?為什麼,總是跟別人想的,完全都不一樣,難道,你就看不出,這是凋敝殿男子的內室麼?你闖之前,就不考慮後果和影響麼?”
“你乾脆就說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得了,何必拐彎抹角,左右不過是罵人。”芷兮開始生氣,她平生,最恨別人瞧不起她,之前,離與護著她,現在,卻莫名其妙,也似世人般數落她,她便格外得生氣,據理力爭道:“未若是病人,我聽到屋內吵鬧,來探望一下病人,有錯麼?值得你這般威風八面,來教訓我。我就問你,我闖也闖了,雖然不是故意的,但是,你告訴我,有什麼後果和影響?能比死可怕麼?比被某人判定不能入五道,人道也只能苟活一世,更可怕麼?”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離與平生,或許就做了這麼一件,覺得對不住她的事情,多半,還是為了不讓她死,為她爭一世活,現在,倒成了她堵他嘴的口頭禪。
“自是沒有,”離與又開始對她讓步,不知為何,之前的芷兮,不與他吵,他總想,若她肯發洩一下自己的情緒,便該活得快樂些,可是,現在,芷兮見了就是跟他吵,他明明氣得壓根癢癢,卻偏偏拿她一點辦法都麼有,不知不覺,就被她擠兌得敗下陣來,他只好繳械投降,又反倒懷念起她從前的多愁善感、乖巧懂事來。“你說,等他醒了,你就跟我走,還算不算數?”離與問此話,一點都不理直氣壯了,倒像乞求。
“算什麼數?”芷兮一臉無辜懵懂狀:“我是說了,我要等到未若醒了,我才放心走,但是,我也沒說要跟你走啊。”
“好,好,”離與將手中的五花露羹,連帶托盤,重重放到桌面上,氣她,不僅學會了頂嘴和吵架,現在,居然,會‘賴賬’了!“那你去哪兒?”
“她哪兒也不去,”未若從身後,扯住芷兮一個手腕,說道:“就在這裡,陪我。”
“白未若!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離與暗指,他刑還沒服完。芷兮在冥府待著,太危險。一心以為,他會因為為芷兮著想,便放棄了。
誰承想,未若,從衣架上取出玄色衣衫,利落而帥氣地,一披而就,然後答離與道:“那,我就陪著她。我的身份是岸土,芷兮走到哪裡,我就跟著她到哪裡,侍奉她。”
離與再也想不到:堂堂冥府少主,世間最以陰鬱沉穩著稱的,現在也學會了插科打諢,生生偷換了他所指的‘身份’這個概念,他指的是‘未若你還是個罪人,冥府裡還有你未服完的刑’,未若卻偷換成了‘他現在正在服的刑中的人間的身份,岸土。’不僅如此,還要花言巧語,願意自降身價,口口聲聲作芷兮的奴僕。
“哎呀,你倆別吵了,”芷兮給他倆勸架:“未若你就在你自己家裡待著,好好作藥浴,那些美女,要侍奉你,你也別再喊得跟人家要殺你似的,白白讓誰誤會了擔心。再說,離與就是看我不順眼,他是要跟我吵架,你就別當靶子,白替我捱了。”
“我哪裡看你不順眼了?”離與又覺委屈:“我娶你時,可是你最醜的時候,那時,我都覺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你說此話,就不昧良心麼?”其實,他只是怪芷兮,一味總是向著未若說話。親疏差別,太大,大得他胸悶難耐。捂著胸口,扶著門框,但覺生疼。
“你心疾,又犯了麼?”芷兮看他這樣,以為骨錯的老毛病,還遺留在少典身上,不免情真意切關心起來,過來扶他。
“你,還會關心我啊。”離與酸酸地說,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明明芷兮過來扶他,他高興得心花怒放,卻故意裝作責備。
“若不是前世之錯,出生便是錯,也不會陰差陽錯,用我的妖心,救了你,讓你也生了心,過去受了那許多噬心之苦。”芷兮,這次,是真的傷感了。那是被她特意掩飾掉的芷兮的情感:“我本以為,今世躲過你,我便不必再為此自責,不必再未還沒出世前便犯下的錯,再去負疚,可是,為何,你就是不讓我躲過呢?你這樣狗皮膏藥似的,粘著我,到底圖個什麼?”
離與先是看她真傷心了,自己開始心疼她,正要安慰兩句,又聽芷兮說他像‘狗皮膏藥’似的粘著她,頓時便將那憐惜之態,也收斂了去,狠狠將她順勢緊摟進懷裡,就像是故意要即時報復給未若看似的,苦笑著跟她說:“我就是要粘著你,一生一世粘著你。永遠都不放開你。”
看似他也在耍無賴了,實際上,他心裡,卻是痛的,那麼真切,那麼深刻,沒有說出來的心語卻是這樣的:今生今世,我若放開了你,我便永遠都再也沒有機會了。我是真的,捨不得你,更放不下你。
是的,他,他們,離與、芷兮、未若,三人是連凡人都不如的。凡人尚還有過奈何橋的機會,他們,卻連輪迴,都被各自的自己剝奪了。
“你根本沒有心傷,你騙我,”芷兮推開他,生氣地,一個妖風,便不見了。還特意用荼蘼香,掩匿了芳蹤,教人無處可尋。
“芷兮!”未若和離與,異口同聲。沒有回應。未若開始呼喊冥殿之人,以作諮助,離與直接飛身尋去,又是無果。
寅正三刻,離與尚有六部水淹加洪水猛獸之事,要去查詢,故而教天界裡閒言碎語神,幫忙查詢芷兮下落,自己翻身,又到了曾遭暴雨淹沒的南方六部。
冥府裡,因董閻徇私貪枉,閻羅之職暫缺,一時又無法倉促補就,故而冥王親自來收骨,未若也隨行著,是坐著轎子,教腳力快的小廝,抬著來的,想來因為,是一丁點兒的術法,都沒有了。
“重兵把守,怎還有人,喪命獸口?”少典質問侍中:“這些駐守軍靈,哪個靈力不在那六獸圖騰之上的?”
“少典君,你看這些屍首,個個頸間都有青紫之印,”侍中俯身扒開一個屍首的頸領,指給少典:“若非六軍靈將,以至深靈力相壓,這些便不是屍首,而是如昨夜您剛解救下的那萬餘性命一樣,是獸化之人了。”
“那萬餘性命,如今還用鎖鏈鎖在青邱之澤的八卦之下,樣狀甚是抓狂可憐,還需慢慢尋求解藥,”少典帝道:“只是,這些凡人,雖然為被獸化,終歸,卻比那些還留得性命的,更為可憐。”
“他們都是命數已盡之人,”冥王檢驗了所有屍首,安慰少典道。
“這斑印,好生眼熟,”未若看著那屍首的頸間青紫印,陷入沉思:“莫非,是她?”
離與也想到了那個人。這青紫印,多像無常境裡,死後的人命,被妖來替換時,那些妖人身上的印記啊。當初杯坊之中,比比皆是。
說話間,熊、羆、貔、貅、豹、虎,六獸又齊齊來襲,六軍將領,連帶冥王帶來的上下軍士,如銅牆鐵壁,亙立於猛獸與部落百姓之間,獸嘶吼襲來之時,他們各個全力擊殺,只是,那些獸,如同會分身影術似的,殺死一個,又幻化出萬千,直如千軍萬馬,砍殺不盡。
“離與,找他們的真身,”未若是旁觀者清,誰都不讓他上戰場,只能權作半路軍師了。他拿出玄玉一照,便從那萬千裡,恍出那六獸的原身來。離與舉起湛瀘,劈開重重妖獸之圍,直向著真身處,步步挨近。
可是,他到了熊的腳下,那熊瞎子,腳鏗鏗踩兩下地面,將地都踩出一道罅隙來,然後仰天廝嘯,不待湛瀘劍落下,已然突然如受了致命傷似的,轟然崩塌,倒地下去。
離與的湛瀘劍柄處,現出了一個他方才還在苦心尋找、此刻卻最不想看到的身影,那是芷兮的。“怎麼會是你?”
“操控洪獸的幕後黑手,就是她!她現身了!快,快,快,抓住她!她這個妖女!”六軍聽將令,衝著芷兮這邊衝殺而來,將她團團圍住,戒備森嚴,然後,將她捆縛得,牢不可破。
伴隨著芷兮的被抓,那些洪水猛獸,都收了爪牙,除了方才倒地的熊瞎子,其餘幾個,逃竄回了深林之中。
捉人捉雙,捉賊捉贓,一日裡,兩樣,都教離與遇見了。真真假假,惱憂幾何,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