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斷,理還亂。
離與被吳屋有的話糾纏得理不出頭緒來,正愁無法解脫,滇兒領著採藥女和芷兮,從村溪歸來,翩翩少女款步而行,纖細的腰肢如若街旁的嫩柳垂枝,未搖曳而生姿。
“不稼不穡,不狩不獵,緣何不勞而獲?”吳屋有注意力,重又被分散到這一行女子身上來。她們個個款腰擺柳,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來,都不似能扶犁耕鋤、插秧拾稻的角色,不禁搖頭嘆息:“莫要說‘幹活兒’,便是幫襯村姑採桑織布、煮茶蒸飯,怕也做不來。”
“不過是妖族仗勢欺人,一語奪我半壁村落罷了!”那之前便不斷髮難的壯漢,此刻又順承著吳屋有的話,對這突如其來無緣無故‘霸佔’他們村地的妖境流落者,表達出憤慨來。
“她們原是中皇山入藥宮的釆藥女,因不識草妖被罰沒人間,若論起採桑織麻、煮茶蒸飯,實不相瞞,確是未曾做過,可是,識醫斷藥,她們還是精通的。”離與看看身後的採藥女和芷兮,字字堅定,對村民說道:“若容收留,願以畢生醫術相報。”
“我們如何信你?”耄耋老族長關切相問,臉上皺紋溝壑縱橫,曾經滄海,化卻滄桑。
村中族人治病多靠自愈:病輕者,抗抗便過去了;重者,如若是大戶人家,還能送去十五里外的城中醫館,權且保一條命回來,若是小門小戶,便不治而亡,一命嗚呼了。
村遠地偏,窮僻閉塞,連江湖郎中都不願光顧,偶或來了,也是害人害己:人救不活也醫不壞,即便救活了也是給不起錢,你總不能再把活人給醫死了當作報復,左右都是吃虧,於是醫者與漆吾村互不往來,各安各命。
“倘若醫術不堪,再趕我們不遲。”離與道:“若到那時,我絕不會妖力傷人。”
“若是這般,甚好!甚好!”吳屋有這個書生又搖晃起腦袋來,酸腐之相,竟笑逐顏開。
“那你們去西半山結舍吧,若能救扶傷痛,我等小民,日日為妖上祈福攘災,甘願臣服。”老族長說道,說完又拜。離與揖首還禮,帶領眾女往西半山走去。
一路上鳥鳴花澗,水皆縹碧,游魚細石,山水如畫,一行人玉帶生煙,步履沾塵,走一盞茶的光景,到了西山半腰,與東半山的村落成一直線處,隔溪谷相望,魚骨狀的街巷籠在薄霧中,依然唯美。
離與揮袖用術,一襲青衣,墨髮三千,流瀉飄飛,但見平地起院落,十二重屋舍,分四進院落,從南至北依次為:人定,獨佔一進院落;日夕、日辰、日鋪,共佔一進院落;日央、日正、日禺,共佔一進院落;食時、破曉、平旦,共佔一進;荒機、夜半,為第五進。層層遞進,恰與十二時辰相對,取“惜取光陰”之意。
十二重屋舍隱於山石樹杪之間,飛簷插空,雕甍繡檻,院落間佳木蘢蔥,奇花爛漫,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於石隙之下。青溪瀉玉,石磴穿雲,杏枝為籬,竹葉影壁,從東山望過來,如縹緲畫鄉,恰似“魚頭”之狀,與東半山勾餘村的“魚骨”之形,渾然一體,取“融納和諧”之妙。
院落入口的大門,為月洞門,極盡婉約之態。上置一木匾,還未書字。
“這院落名字,諸位可有高見?”離與問眾女。無奈釆藥女日日採藥,學問略帶淺薄。
“便取字‘青囊’如何?”芷兮輕聲提議:“日後作為醫館,也取‘傾囊相助’之諧意,倒也算是功德一件呢。”
離與頷首微笑,眾人皆稱妙哉。離與便手指妖光,將字寫到木匾上去了。
院落新成,滇兒帶著其她十一採藥女,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紛紛跑進去參觀玩耍,去挑選自己中意的屋舍。
“芷兮,你怎麼不去選?”離與看芷兮一個人被遺落在院落中,笑著問她。
“哦,她們喜歡便隨意她們挑吧,剩下的那間,我住就好。”芷兮道,“左右都是美的。”
離與見她這般與世無爭的性子,倒是跟自己性格頗為相像,眉間的笑意,更深了些。
“看這些藥筐,都還是空的,”芷兮從院落中拿起一個揹簍,笑著對離與說:“我去山間採些草藥來,備著往後用。”
“我和你一起,山間或有猛獸,你一個人不安全。”離與也背起一個竹簍來,跟芷兮並肩往青翠的山間深處走去尋藥了。
二人尋遍半山,沿溪過徑,有人鋤豆溪東,有人正織雞籠,有人臥剝蓮蓬,更添桃源愜意。
“巧笑東鄰女伴,採桑徑裡逢迎”,路遇東山的女子從桑田出來,笑靨如花,芷兮見此情此景,口中微吟。那口吐的蘭花香氣,與瑤草收香融合在一起,甚是迷人。
離與見前面有一株白芷,跟芷兮開玩笑:“芷兮,看,這可是你的長輩!快來跪拜吧。”
芷兮見那白芷,已現衰敗枯萎之色,知道離與在拿她的那一套被繁文縟節束縛的模樣尋開心,不免有些任性地回擊他:“凡間的草藥,修不成草妖,若修成了,也可做青狐的奶奶了。”
芷兮最後那聲‘奶奶’,音調拖得很細很長,邊說邊捂著嘴笑。
“好呀,你個小丫頭,反了天了,連祖宗都敢調笑了,”離與笑著,跑向芷兮,要罰她一罰。芷兮輕快一躲,跑得飛快,林間,灑下了一片銅鈴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