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壓在萬歡窄而瘦弱的肩膀上,我知道他在思念誰。刀條臉也過來,跟我交換了眼神,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萬歡確實是個可憐的孩子,這麼小,父親沒了,母親又執意要為父親去報仇,生死未卜。
最重要這種事怎麼安慰呢?實在沒辦法去安慰。別人的苦安慰不了,因為那苦你永遠也沒有辦法替人受過。都只能擱在自個兒心裡,人其實是苦中作樂的生靈。人生苦多樂少,事實已經如此了,偏還有人想不開,有時人會自己給自己添點兒堵,有時人還會給別人添點兒堵。
都說人是萬物靈長,可人卻常連自己的主都作不了。萬物?萬物有生滅,人亦有生滅。人和萬物其實都同理同宗。
我轉過身去,見梅森跟陳念困得眼皮都抬不起來了。
刀條臉把萬歡從椅子上抱下,對三人說,快去洗澡,完了睡覺,明天早晨我作了主了,你們都可以睡個懶覺晚起。
三個孩子三呼萬歲。
他們三個都無晚起的習慣,我也是亂立的規矩。郭德綱不是說了嗎?要飯沒要早飯的,但凡他能早起,不至於混到要要飯。
後來看曾國藩先生的家書,曾先生耕讀傳家。耕,為勤;讀,為詩書。耕為勤於練習體力,而飽讀詩書則為體力。
一個人有了腦力又有了體力,再差也不至於無以為繼。清至今,曾家一直以此為家訓,曾家原本為湖南鄉紳地主,自曾國藩起,一躍而為名門旺族,延續至今,不無道理。
所以我要求他們也如此,到現在為止,陳念、梅森、萬歡房間都自己清理收拾,書本一應更不多加贅述,我不管,早睡早起,學習功課自己安排,如陳念,成績固然重要,然後做人行事思維無一不是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這一點陳念倒不用我操半份心,也多虧了那麼多年他在陳玉身邊。陳玉言傳身教,是他的啟蒙,也是他最好的老師。
梅森跟阿東慣了,最起碼早起沒問題。
至於萬歡,萬茜的兒子能差到哪裡去?
萬茜千里託孤,一是對我有信心,二是對自己的兒子有信心。
萬歡有超乎他年齡的老到與深沉,這一點上,他年齡最小,心事卻最重。
只一點,萬歡不太愛學習,看書本有點頭疼,他更愛舞刀弄棒,該承襲自父系的基因更多一些,不過其心思細膩之程度與母親萬茜有一拼。
有一次,我跟刀條臉聊天,說這孩子日後必成大器。
刀條臉搖搖頭,說慧極必傷。
我不由對她另眼相看。刀條臉所言甚是,慧極必傷。
自古天才皆如是,要麼早夭,要麼命途多舛。老百姓講話,沒省心的。可是什麼叫省心?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真真正正的不
可說。
待三個孩子全部睡下,我和刀條臉精神松馳下來,兩個人分別找了房間睡了,那一覺睡得甚是安詳,真及到日上三竿才起來,說實話還是三個孩子率先醒來,他們倒安靜,沒吵醒大人,三個孩子也是有伴兒,在那兒玩,餓了知道自己翻冰箱找吃的。
接著醒來的自然是刀條臉,刀條臉醒來便忙活開火做飯,飯快好了讓孩子們叫醒大人,我、蕭晗,昨夜一夜風雲際會,誰也沒提,倒跟平常一般無二。我看蕭晗臉色也過來了,心裡大為放心。
飯畢跟她討論昨天的細節,再說,也耽心孩子們或者心裡會留下陰影。
“我沒跟他們說。”蕭晗雲淡風輕,在這一點上我真佩服她得五體投體,她也就是個女人,然而不讓鬚眉。多少男人不及她分毫,無論是行事的手段和氣度,非一般男子可比。
三個大人坐在沙發上,三個孩子各忙各的,各自懷揣心事,都有自己的重點。比如陳念於功課甚重,梅森則八面玲瓏,萬歡則自帶王者氣質。
各有所長。
“說什麼?”我呷了一口茶。
“我說是帶他們去玩兒,他們也許心中存疑,但畢竟還是孩子,還太小,沒裡還是沒譜。”
我一笑,可不是!莫說他們是孩子,你蕭晗真動了腦子,恐怕多少精英都不在話下。
“到底怎麼說?”我有些急,蕭晗從前就說我難成大事,做人行事要喜怒不行於色的,她那時有時會念我:你看看你,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
蕭晗白我一眼,說跟你這種人說話頂沒趣味。
“誰要趣味?又不跟你談物件?你快把前因後果都交代清楚,我就是想知道。”
蕭晗站起來,“你這就易被人拿住把柄,人家偏不說呢?”
刀條臉看著就吃吃吃的笑,說蕭小姐你不知道,我家太太以為是你從中作梗,以為是你做的。
蕭晗輕蔑的看我,我則對刀條臉怒目而視,刀條臉則一律衝我擠眉弄眼。
看我仍舊火冒三丈的樣子,這才勉為其難公佈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