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他這算是接了?”
我確實有點兒不確定。
蕭晗一撇嘴,“這人我也不是十分了解,不過如果他不接他不會跟你廢一句話。但是我也知道這人狠,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開出來的價碼有時不一定是錢。你真想好了?”
蕭晗問我。
兩人重新就座,茶還沒涼,我端起喝了一口。
“想好沒想好的,你覺得我現在有其他的選擇嗎?”
蕭晗也端起杯子來,輕輕呷一口。
“阿雷呢?”我問。
“死了。”蕭晗語氣平淡,就像是在說一個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我籌謀著是否應該繼續往下問,她則將後背往後一仰,整個人陷進沙發裡,輕輕閉上眼睛,兩排細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展翅欲飛。
但是她沒哭,沒有眼淚。阿雷是怎麼死的?
“我帶他去了一個礦井,他已經習慣了從前我給他安排的一切生活。他想要吃肉,我下礦井養活他。但有時還是吃不起肉,他太想吃肉了,就開始打我。”
空氣很安靜,我發現蕭晗瘦了。
“後來沒辦法,我就開始重操舊業,你知道那地方,母豬寒貂蟬。我生意其實很好,但突然之間就覺得厭倦。平常我接生意時會找個籍口讓阿雷出去。有一回我沒讓他走遠,而且好久沒給他飯吃。我趁那個男人中間歇一會兒,眯一覺的工夫把他放進來,告訴阿雷,我要跟那個渾身赤裸的男人在一起了,我要賺錢給他買肉吃了,不再給阿雷買肉吃了。我說,他要是死了,我就還跟你在一起,還給你買肉吃。阿雷不顧一切的衝過去,拿把刀朝那個男人一直砍、一直砍、一直砍!”
我聽見燈光透過電線傳出的聲音。
“我說你殺了人,警察會來抓你。抓你的時候你就跑,拼命的跑,如果你不停下腳步,一直跑,跑贏了警察,他們就會給你肉吃。”
蕭晗停頓,黑色衣服襯得她面板蒼白。她總想上岸,卻發現沒有一
處地方是她的岸。哪怕是阿雷這樣的,她從前以為人性可怕,現在她終於明白,原來人性真正可怕。
人和禽獸有時沒太大的分別。人性都不能細看,都人獸摻半。人性在上風時人是人,獸性佔上風是人是獸。
“所以他就一直跑啊跑的,直到子彈射穿了他的腦袋。”
蕭晗仍舊閉著眼睛。
“也不知他在那邊吃上肉沒?”
夜,深了。
窗外樹影婆娑,月光試圖灑進每一家的窗戶,人們卻用厚實的窗簾將月光擋在外面。人們不需要白月光,因為白月光只出現在黑夜,夜晚,人們開始梳理白天的悲喜,開始休養生息,開始為明天的太陽作打算。
沒有人在乎白月光。
真遺憾。
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想問問她什麼時候回來的,想問問她這麼長時間怎麼過來的,想問問她難過嗎?也許她也想找個人,說說心裡話,或者僅止於哭兩聲。
我可以陪她。
可以。
蕭晗睜開雙眼,目光空洞,我看不懂她的目光,不知她是已看透了一切,還是仍舊有許多疑惑與不解在心裡面。
我只好安靜的坐著,試圖告訴她我一直都在。
說來人有多奇怪,她這樣的遭遇不正是我想要的嗎?我渴望她得到報應,如今她得到報應了,然而我內心半點也不快活。
我曾經以為別人痛苦可以帶給我快樂,現在我終於明白,不能夠的啊!
原來,每一個,快樂只能快樂自己的,痛苦,也只能痛苦自己的。
我想起一位大師曾經跟我說過的一句話:人生一世,獨生獨死,獨來獨往,每個人都生而孤獨,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個人的旅程,沒有什麼是真的。
我站起來,等我再回過頭來,蕭晗已經蜷在沙發上睡著了。輕微而勻稱的呼吸聲,眉頭舒展,睡相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