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萬歡,我愛你。
孩子雙手勾住我的脖子,我又將他抱起,我聽見他像大人一樣無聲的伏在我肩頭抽泣,淚水打溼了我肩膀的衣服。
我抱緊他,也不由淚溼眼眶,萬歡小小的臉龐從我懷裡抬起眼睛,看著我,然後無言用小手抹乾我臉上的淚。我有些激動,其實他的眼睛長得很像萬茜。
秘書又敲門進來,我預計是急事,於是輕輕放下萬歡,也見他緊繃的身體略有緩解,似如釋重負。
原來是到了晚會的時候,幾個中層已經候在會議室。近兩年經濟形式不大好,公司的業務沒什麼增長點,我擬成立研發部門,不過經費
是個大問題,人才也是大問題,這也是無數中國企業面臨的困境:搞研發見不著回頭錢,不搞又必然是死路一條。
每天都要分析了世界形勢再分析經濟現狀,試圖讓自己變得高瞻遠矚,還要隨時關注員工動態與市場動向。每這時身居高位一點兒快感都沒有,偶爾會感覺不是員工在為我打工,而是我為他們打工。
公司中層人事生態倒還好,偶爾部門之間也掐,不過都有分寸,我尚可平衡。蘇、張兩家企業尾大不掉,我一度有想其合併的想法兒,不過張若雷在蘇氏尚有股份,他不在,又無授權,於是許多事做不了,只好維持現狀。
這幾年網際網路經濟如火如荼,不過我們的嗅覺並不靈敏,專業人員也招過兩個,半年甚至一年也無建樹,網路眼花繚亂,人能於其中不迷者寡,新的經濟增長體與增長模式我們是該緊緊抓住,跟不上時代的腳步就會被時代淘汰,然而公司的本份也不能丟,張家數十年基業,眼瞅著挺大,實際上根基並不穩當,更何況久歷人事與世事的變遷,也算是大傷元氣。
說實話我經營得十分吃力,可喜在尚可維持。公司從上到下數百人,漸漸也跟他們生出感情來,從前我在下層拼殺,跟同級、上、下級不見血不罷休,總想要你死我活,人為一口吃的,總會露出窮兇極惡的相來。
反現在不為一口吃的著急上火了,每至過年,公司發的年貨會在大廳發放,員工排成大隊,不用人維持秩序,一個接著一個,第一年我主持大局時曾經發過一個這樣情景的朋友圈,感嘆人生不易,也真心希望自己可以帶著這些人一往無前。讓他們一輩子都有飯吃,倒真正是我的夢想。
當時的我,絕計想不到曾經的我最大的人生夢想就是買張彩票中500萬,然後拿這些錢去砸死淮海。
如今淮海已經作古,不過父母健在。我曾經去看過他們,兩人都病了,還是在租住的房子裡,淮父的糖尿病已經到了一定程度,下不了床,也沒錢看,下腳開始腐爛,只能用些廉價的藥物消消炎,眼睛也幾乎看不見。老太太身體倒好一點,心臟不大好,據說有一次發病差一點兒過去。
屋子裡十分黑,裡面沒一件像樣的傢俱,還有股味道。我幫他們買了個房,一應配備齊全,還請了個全職的保姆照看兩位老人家。
我倒不是什麼聖母婊,只是有能力了。人就是這樣,從前之所以耿耿於懷是因為自己一直處於劣勢,人一旦強大,好多事便都可以原諒。
得到,是一切原諒的基石。
一個人一無所有很難原諒別人,因為內心和外在都是空的。
拿什麼去原諒別人?
淮母拉著我哭,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
他們活了一輩子,應該比我更加懂得人無法回到當初。於生命最後的階段,一切向往都變得稀薄,於是得以有時間審慎而客觀的重新回望自己的過去。
我其實仍舊清楚記得第一次登門拜訪時她給我的難堪,也清晰記得我跟淮海當年離婚他們從中扮演的角色。
真的以為會恨他們一輩子,也曾經在心裡預想過無數次,如果有這麼一天,我高高在上,他們無以為繼,我會狠狠的嘲笑與報復。
不過事真有這樣一天,意興闌珊。
人生中有更大、更重要的事情去操心了,從前的那些似海的深仇大恨,現在變得不值一提。
我不知後來他們是否把我當成了親人,他們會定時叫我過去吃飯,老太太會親自下廚,我跟她兒子婚姻存續期間從來沒得到過的待遇如今都得到了。老太太做飯的手藝其實不錯,有幾樣小菜我還偏愛,有時我忙,過不去,他們就會讓保姆拎了食盒親自登門送過來。
我現在幾乎聯絡不到蕭晗,她似再一次從這世界上消失。我現在閒下來就愛回憶,書上說,當一個人精於回憶,則預示開始變老。
有一次我抱著梅森問,說我老了麼?
梅森左看看、右看看。陳念在旁邊聽著,默不作聲。
於是梅森十分狡猾的把問題拋給自己的哥哥。
“哥,你說媽老不?”
陳唸白了他一眼。
“媽在問你。”
梅森回過頭來,一吐舌頭。
“媽媽,他不上當。”
這小子,跟他爸多像,他爸也善於四兩拔千斤,我覺得這時候我該十分識趣的不往下追問答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