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天天長大,變成大人,變成成年人,心裡卻始終藏著個孩子,誰願意自己被命運凌遲,不過有人不想逆來順受罷了,雖然方法不對,但蕭晗曾經跟命運叫過板。
這一點,多少女人做不到。
多少女人的一生都是一個女人的一生,多少女人的一天是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天,她們不停重複自己生命裡的一天,把一輩子都過成了一天。
我並未出言勸說,回去以後抽調了一部分資金,把小葉胞妹那間公司買了下來,送了給她,當時出手我並未計劃周詳,可能錢不再是問題了,所以人就想拿錢去擺平一些人或者事。一來為蕭晗,二來為小葉。
蕭晗沒打電話來問我為什麼這麼做,但是我知她終於從那家公司辭職,帶了阿雷去到了另外一個城市,是個江南小城,小橋流水,清寺古鎮,沒什麼高科技公司,蕭晗歲數也不小了,不能找得到太合適的工作,便在一間茶樓做茶藝師,四十歲的蕭晗薄施粉黛,雲鬢輕挽,羽衣霓裳,倒為好吸引過來大批的客人。不過有一次她遇到故人,那人嫖過她,怎麼看怎麼像,下班了以後堵在路口,要再向她求歡,當然被蕭晗斷然拒絕。
蕭晗氣得臉紅透了,“你再這樣我喊人了?”
“喊吧,又不是沒聽你喊過。”
蕭晗這才明白,命運真在暗地裡把你生命中的一切都標好了價碼,當初不屑一顧的所有,後來發現,竟然在自己消費範圍之外。
好在是在大庭廣眾,那人也並沒有多過份,不過好多茶客至此知道了蕭晗的營生,對她不再驚為天人。於是又生出許多的風波來,有人想讓她成為自己的粉頭,有人想輕薄佔點順手的便宜,還有人明碼實價開出價碼,搞得好個清幽的茶樓烏煙瘴氣,到最後蕭晗不得不辭職,沒幾天離開了那個小鎮,卻別的地方,蕭晗搬家前一天晚上問我,說梅子,你猜到了另外一個城市,會不會還有我的恩客認出我來。
我無語,她現在的局面萬茜脫不了干係,可是當初萬歡跟蕭晗,同樣脫不了干係。人生呵,原是筆糊塗帳,聰明人應該學會每天都將所有恩怨情仇一筆勾銷最好。每天都把那些放在自己心裡的垃圾清理掉,人要會活著,人生百年,別一輩子為難自己。
要學會跟自己和平共處,跟這個世界和平共處。
據說後來蕭晗跟阿雷到了山西,蕭晗什麼都做過,我再聯絡她,常常聯絡不到她,我想給她錢,卻找不到她,後來聽說她們到了一片礦區,在那兒安營紮寨,蕭晗跟男人一起下過礦背過煤,後來那礦塌了,蕭晗開始找別的活兒,她大學畢業,有那樣驕人的資歷,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天涯海角這麼走,難道沒有城市能夠安放得下
她的靈魂?
她有靈魂,我曾經以為他沒有靈魂了,可是不啊,她有,她有一個那樣宏大的靈魂,天地間都無法安放。她不停的尋覓,她可能是覺得自己曾經弄丟了自己的魂或者根,我一直不知道她在找些什麼,自己的魂或者根。
我不知道。
某天,我在公司,門衛傳話,說有人帶著個孩子來拜訪,是個外國人。
“外國人?”我很奇怪,“報了姓名沒有。”
“沒有。”
“讓他們上來。”
我坐在辦公室裡等,等到秘書將來人引入,我發現是位修女,帶著的竟然是萬歡。
萬歡!
我大驚失色,“你怎麼在這裡?你媽媽呢?”
萬歡看著我,扁扁小嘴兒,哇的一聲撲進我懷裡。
“出事兒了。”我的第一個念頭,阿東、萬茜、高天成,都出事了,就只一個孩子回來了,我有些站立不穩,但我懷裡還有一個拿我當倚仗的孩子。
我抱起萬歡,他比梅森稍微瘦一點,稍微矮一點。樣子越來越像李剃頭,我還記得李剃頭奄奄一息的樣子,血被他的身體一口一口吐出來,他的眼珠漸漸在我面前失去光澤,蒙上淡淡的一層白霧。
直到最後完全失去光澤。
他的兒子,遠涉重洋,我急於聯絡高天成跟阿東,可一定要先安頓好眼前這孩子,要把情況問明白。
“孩子,”待他稍微平靜,我在他頰上印上一吻,“阿姨先帶你去吃飯。”
萬歡抽噎著,說自己不餓,我打電話叫來了刀條臉,把孩子安頓好,才來得及跟那個外國人細聊。
這是個三十多歲的修女,面板白皙,鼻樑高聳,頭髮被包裹在修女帽裡,灰色修女服,胸前垂金屬十字架,身材微胖。
我料西方人慣喝美式飲料,所以讓秘書幫她泡了杯咖啡。我不知該怎樣稱呼對方。好在對方竟然會說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