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知道嗎?我不是你親生媽媽。”陳念只是哭,他什麼也不說,他不說自己無法接受,也不說自己可以坦然接受這個事實,他只是哭,哭得在場所有人心都要碎掉了。
“她才是你媽媽。她當年不得已把你留在我身邊,你不知道她這些年是怎樣過來的。”陳玉說。“你要好好孝順她,不能說戳她肺管子的話,你要像對我一樣的對她我才放心。”
陳念還是哭,我覺得他再哭就能哭得背過氣去,可是我不知要如何給他以安慰。
那天晚上,陳玉就進了icu,醫生下了病危,說已經沒有搶救的價值。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我抱著陳念,他
小小一團,單薄一如風中的紙。我不安慰他,真正的悲傷沒有辦法被安慰。那是歲月或者命運給的傷,只能靠自己痊癒。而陳念幾時才可以從這樣的悲痛中真正走出來?一年?兩年?還是幾個月?
不得而知。
陳玉彌留時十分清醒,那時梅森也過來了,阿東不在,萬茜不在,誰誰都不在,曾經熱絡得像有血親關係的一干人等,如今天涯各自,陳唸的親生父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做人,我們都做得太過任性了。
我們都該受點兒命運的巴掌。可大多數時候我們只會腆著個大臉去抱怨命運的不公。
沒有體己的人,一切都顯得有些混亂。老何在這城市裡人面不算廣,但是人緣卻極好。陳玉還在重症監護室裡時他人卻消失不見。我跟高天成抱怨,高天成說我,抱怨個什麼呢?沒幾個男人像老何那樣有情有義,這一輩子陳玉什麼也沒給過他,而從另外一方面來講,陳玉似乎又給了老何新的生命,給了老何一生。
從世俗的角度講,老何對陳玉沒有任何責任,更何況這種時候他受不了很正常,他需要一個地方去獨自舔舐傷口,無可厚非。
也許吧,我已經無力去計較這些。而且,正如高天成所言,老何於陳玉來說,沒有任何世俗上的責任與義務。
陳玉離開,老何的生活還要繼續。
令我萬沒料到的是老何再次出現竟然穿紅掛綠,也不知道他打通了什麼關節,醫院的重症監護室特意給他僻出來一個單間,居然還有民政局的工作人員到場現場辦公。
老何捧著鮮紅泣血的玫瑰,我猜這是陳玉這一輩子第一次收到紅色的玫瑰花。老何單膝跪地向陳玉求婚。
陳玉在病床上,看著他,就那樣靜靜的看著,看著看著,哭了,眼淚無聲流淌,滑過她蒼白而憔悴的臉龐,掉在白色枕套上。她眼淚不停的流,那白色枕套上便出現一小圈溼溼的水漬。她一定想拒絕,如果她能說話,她一定會勸老何:何苦呢!老何!
她一定會說。
然而愛情就是何苦,就是哪怕是苦我也甘之如飴,就是我願意自討這份苦吃。
他願意。
陳玉知道。
陳玉是老何的一個夢,這個夢一做八年,或者五年,哪怕三年,都一樣。在這樣的夢裡,老何不願意醒來。
陳玉艱難的點頭,老何喜極而泣,將花送到她面前,單膝跪倒幫她戴上了戒指,真正好,那戒指,在醫院重症室裡,我們所有人都穿天藍色的隔離服,戴天藍色的一次性防護口罩,陳念握著我的手越來越緊,他指甲並不長,卻幾乎刻透我的面板。他緊緊咬住自己下嘴唇,那嘴唇泛白,我真怕下一刻嘴唇被他咬出血來。
老何艱難的擠在病床上
,攝影師給他們拍了二寸照片,那照片一會兒要被放在他們的結婚證書上,工作人員在那上面打上編碼,又扣上鋼印,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發福大姐抹著眼淚小聲對陳玉說:姐們兒!這輩子,你值了!
陳玉牽扯嘴角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燦若星辰、山河變色。那是一個初為人婦女人的微笑?還是一個媽媽的微笑?
答案已經不再重要。
老何求仁得仁。那以後,寸步沒再離開過陳玉。有時他倆軟語溫存,有時他們不說話,就那樣兩兩相望,又勝過了人間多少夫妻的千言萬語或者相愛相殺。人家活著,愛了一場。我們中的大多數人活著,虛度了一場。這其中多少孰是孰非,多少值得與不值得,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忘了要說的話,或者也不是忘,人間辭窮,終有悲歡言不達意,終有愛恨曲不成章。於是只好長久沉默。沉默,是最深沉的語言。
陳玉精神好一點時,叫了我們都在跟前。拿出兩張卡、房證、戶口本、甚至還有保險單,還有一份是平安紙,也就是遺囑。
她早就立好了遺囑,公證過。
這女人跟命運纏鬥了那麼久,早就學會不打無把握之仗。她沒把任何有可能產生的糾紛或者羅亂留給陳念。
這些天陳念瘦壞了,好幾次在夢裡哭醒。我坐在他床邊,握住他的手,除此之外,竟然什麼也給不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