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細節應該不少。
“其實也沒什麼。”她說,“一開始是他陪我,可能到現在仍舊是他陪我,不是我照顧他。我那時情緒十分不好,如果沒有他,真不知道那段時間該怎樣渡過。”
我身體前傾,陳玉看我一眼。
“開始他好吵,就那麼小小一團。”陳玉伸手比劃,“又粉又皺,像一隻剛出生的小老鼠。我都不太敢抱他,而且沒有母乳,我甚至不會衝調奶粉。說實話,依我的經驗,別人家很難會僱我。”
她說的是實話,我卻感覺有些歉疚。現在回頭想一想當時膽子也真夠大的,就敢把剛出生的孩子扔給別人。
“不是水熱了就是水涼了,再不然奶粉多了,要不少了,蓋被子也是,蓋得多了怕他熱,上火,臉上身上馬上就起小點子,可是蓋得少了又怕他冷,怕他感冒。好在一歲之前他沒感冒發燒過,我也是到後來才知道,小孩子一歲以內自己身體的免疫力就是天然的病毒屏障。”
陳玉又恢復了那樣的神情,像行將就木的老人認真梳理和回顧自己的一生。
“不過總是壞肚子,那陣子我顧不得哀傷,要說也得益於他不是我生的,所以我沒什麼荷爾蒙突然變化的煩惱。有了他,我情緒一緊張,再累,真是飯也吃得香了,覺也睡得好了。其實最開始對他也並沒有那樣深的感情,很單純,也就拿自己當他的保姆。我奶粉衝的不好,他肚子受累,今天拉,明天拉,也不長肉,就是瘦,我就開始研究他,研究他的生活規律,研究他的屎啊尿啊的,研究他睡覺的時間,研究他的小脾氣。不過陳念還真不是一個隨便亂髮脾氣的孩子。那時他小屁股拉得紅紅的,我給他買了護臀霜,每次給他上藥他都不哭,拉的時候也不哭,他只在餓了,或者尿了的時候哭,也不真哭,我後來理解那就是一個訊號,告訴我該為他作些清理了。”
我在腦海裡勾勒當時的畫面,然後將陳玉替換成自己。我在想,如果當時我跟張念留下來就在這座城市裡,張若雷會不會在知道真相後第一時間來找我們娘倆兒?然後我們三個就此在這裡紮下根來,談不上離群索居,最起碼避過太多的恩怨殺伐,不失為一件美事。
高天成在此時碰了我一下,我回頭,他瞪著兩個大眼珠子瞅我,什麼也沒說。
我有些心虛的迴避開他的目光,心裡想,這男人真太邪門了,怎麼?他有透視眼還是會讀心術?怎麼會知道我現在正在想什麼?
我心虛的垂下眼瞼,決定轉移話題,好在這個時候陳玉又重新拉開話頭。
“他真乖。我那麼沒有經驗,他肯給我時間,他肯不停的原諒我。”陳玉低下頭,“有時我看我兒子同學的媽媽,孩子犯一點
兒小錯就大呼小叫,覺得自己虧了,其實誰虧了呢?他們是第一次做人,我們是第一次做父母,誰嫌棄誰呢?誰還不是摸著石頭過河?”
她這句話讓我想起淮平,說實話,為什麼一定要把張念接回去呢?我生下他,想看到他好,不是為了得到,更非為了佔有。陳玉應該比我更加適合當他的媽媽。
思及此,我忽然間如釋重負。
我回手悄悄握住高天成的手。
陳玉的講述仍舊在繼續。
“上戶口時我聯絡過你們。”陳玉抬起眼睛來看我,我卻不大敢看她的眼睛,呵呵,我不合格,難為我剛才還敢堂而皇之跟人家叫囂。生娘不如養娘大。如果沒有陳玉,就沒有今時今日的張......噢不,陳念。
就叫陳唸吧,這名字也沒什麼不好的,朗朗上口。
說實話,我現在真有點兒如坐針氈。我還有什麼臉面朝人家來討要回兒子呢!
“可是你們一直沒有給我回信兒,我也不知道你們是怎樣打算的。後來趕上人口普查,我就把他戶口給填報上了。那時戶口查的還嚴,不給隨便上,不像現在。”
“是是是。”我點頭。
“這麼多年,有沒想過再成一個家?”我問她。放下一定要帶走陳唸的念頭,讓我對她的生活感了興趣,她好我兒子才會更好,她不好,也會盡量讓我兒子好。除了沒懷胎十月,她跟一個真正的母親沒什麼實質性的差別。
陳玉狐疑的看我的眼睛裡被斂去了劍拔弩張,她遂也平和許多,至少,表情和眼神裡的敵意都消褪好多,甚至有一絲羞澀不自覺爬上她臉龐。
“沒想過。”她伸手捋了捋鬢邊的頭髮。
“是沒有人還是你統統給拒絕了?為了陳念?”我問。
陳玉長得不難看,雖然背了個莫須有的剋夫的名聲,但畢竟有男人不信這個。
這時只聽有人篤篤敲門,聲音規矩而謹慎。
我眼睛不由自主朝門口看去,陳玉皺眉起身,看她的表情大抵該知道來人是誰。
門開處,一個男人,約摸四十多歲,看起來老相,頭髮大部分都白了,但五官長得十分老實,衣服也樸素,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因為隔著陳玉我們看不太清。
我聽陳玉在往外推那男人。
“你又買這些幹嘛?”
那人朝裡一探頭,嘴皮子先不利索起來,靦腆的跟我們點頭算了是打了招呼。然後跟陳玉唯唯諾諾。
“哪,哪買什麼?”他說話聲音特別小,“這個是我順便買的,那賣的人說吃了提高人體免疫力,啥病都能治,你這,不算病。”
我跟高天成對視一眼。原來陳玉有病。什麼病呢?從前不知道也就算了,這回知道了,可以找個時間把她帶
回我們那座城,我們那城市畢竟大,醫療條件小縣城根本比不了。醫藥費我們來出。
“回頭每個月的錢再多打點兒。”我對高天成說。
高天成點點頭,高天成是有量的男人,這些細枝末節他從來不計較,但我事無鉅細總喜歡跟他說,說了心裡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