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新會?”我問,“那是個好地方啊!”
那個自稱叫鍾靈的女人羞赦一笑,“也談不上。人離鄉賤,可是呢,土生土長又容易嫌棄自己的出生地。我聽康生說您信佛,您知道每個人的福報跟每個人的際遇是可以匹配得上的。如果我生在新會,一定是因為我只配生在新會。”
她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我倒有點兒肅然起敬
。
“噢?鍾小姐似乎對這些也有研究?”
她又虛弱的笑笑,“哪裡話來?您這麼說又客氣了。人啊,要是沒經歷點兒三災五難,不覺得命運對自個兒不公,不一回又一回的失望,就不會生出這些感慨來。有感慨的人都是因為曾經受過命運的耳光。”
“噢?”
這女人到底還是引起了我的興趣。
命運的耳光,誰沒捱過呢?可只有真正疼過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普通的人大不了抱怨幾句罷了。普通人看到別人失敗總要踩兩腳,從不吝嗇鄙夷;看到別人成功又從不會吝嗇嫉妒總要酸幾句:有什麼了不起呀!再不然,他能成功還不是運氣好?再不然,生在好家庭或是找了個好靠山罷了。其實每個後來站得筆直的人,誰從前不曾無數次讓命運幹趴下,然後再一次又一次爬起來?那些一次又一次爬起來的人才能像胡楊一樣站得筆直。因為終於懂得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並沒什麼卵用。
什麼叫普通人呢?無外乎看客罷了。看客一輩子都在看別人成功或者失敗,起起落落,然後熱衷評論。一生過得都像個坐在電視機前看肥皂劇的家庭主婦笑或者哭,都因為別人的故事。從來沒活過自己,更沒做過自己。
那麼牛逼的人又什麼樣呢?真牛逼的人扔在茫茫人海你一定看不出,因為他們甘願做一個平凡人,也心知自己這一生無論怎樣成功都不過一個平凡人。人能知道自己平凡就是不平凡。
我端起杯來喝了一口水,再抬起頭來看她,眼神中已經沒有那麼多的戒備。也是,能夠讓康生推心置覆的人本就不多,又怎麼可能是等閒之輩?
高天成站起來,說“你們聊,晚上吃了飯再走。”然後吩咐刀條臉準備飯菜。
鍾靈答應得倒爽快,沒有多餘的客套。
嗯,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樣虛偽,人很爽快,也是加分項。
刀條臉遲疑開口。
“先生,飯菜已經準備好了,就等您和梅少爺回家就開飯了。”
這不是暗示,簡直是明示。現在刀條臉愈發過份,尤其這種時候,這不是替我們在攆客人嗎?這哪裡是待客之道?
“去再做幾道小菜。”我吩咐道。
刀條臉不情願的領命轉身。
客廳再一次陷入沉寂,到現在為止,她對自己跟康生的淵源三緘其口。是不想說麼?或者,我心裡一動,人前不好開口?她需要一個相對隱秘的場所?
“帶你參觀我的家吧。”我說。
她站起來,朝我投過來感激的一瞥。我在前,她走在我身邊,我能聞得見她身上淡淡菸草味道。抽菸的女人都是寂寞的,女人的寂寞都是男人給的。那男人不會是康生吧?!
我腳下生
疑,竟然有些不敢朝前邁步。可是,怕什麼呢?門在我們面前輕聲洞開,門軸間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像個沉默的僕人。只有死物才能守得住秘密。每一扇門都負責吞沒整個房間裡的悲辛苦樂,它們無聲注視,像真正睿智的老人。像沒有舌頭與牙齒的老人。
他們只負責傾聽、凝視、思考、消化、或者,再一次遺忘。
那木門又在我們身後無聲閉合,我們主臥往裡走有一個小小的封閉室內陽臺,陽臺上兩張木椅,一張木桌。上面有壺白開水。兩個女人坐過去,我拿起那盞透明的水壺,鍾靈卻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