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分了。”高天成說，“到了家門口在外面吃什麼？”
“最重要不能再酗酒。”可這話我不能繼續再說。阿東多大？比我小，開始我問過他，比我小几歲，他總藏著掖著瞞著，從來不說。後來我不再問，因為覺得不再重要。
梅森纏住阿東，要他留下來吃飯，留下來過夜。阿東說不行啊，叔叔家裡還有狗需要照顧，阿東自己獨居後養了一隻狗，據說是那個海歸的心理學碩士給他的建議。他本來不想養，又無暇去照顧它，卻誰知養了以後就愛上了那隻狗。有一次還帶到公司裡去，當然又在小範圍內引起了軒然大波，好多小姑娘進他的辦公室裡，也不知是去看狗還是去看人，還有好多小姑娘打聽那狗愛吃什麼牌子的狗糧。我看那狗自從在公司亮過一次相以後，阿東便再沒自己花錢買過一次狗糧。
梅森一直對那狗心神往之。
“把它帶到這裡，我來養幾天好不好？”
阿東的腿可能蹲得麻了，換了個姿勢，但是臉仍舊對著梅森的小臉。我發現阿東只要跟梅森說話便會整個屈就，會一直讓自己的臉跟梅森的臉處於平行狀態。
“如果我不蹲下，我就不能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問題。”阿東如是解釋。
秋去，冬來。北方這幾年冬天少雪，冷得也差。但是空氣不好，有時會有大段霧霾天氣，嗆得人喘不過氣來。梅森也很怕這個季節，會頻繁感冒，會咳嗽，有時一咳起來沒完沒了，總不大愛好。往年這種情況阿東幾乎不眠不休的在梅森的房間裡陪他，給他淘各種偏方。
今年也不例外，他幫梅森找了個老中醫。據說建國前出過家，當過和尚，建國後有運動，僧尼都要還俗，他於是還了俗，但一輩子在家修行，並未再娶，也沒成家。期間研究點兒醫道，竟薄有微名，後來以此為生，日子倒也能過得去。
老人脾氣很怪，是怪，倒不是不好。一般人不給看，據說阿東天天去找人老頭兒喝茶聊天，後來打動了老人家，遂成知交莫逆。
老人也不專門為來看病，來了跟高天成手談一局，兩人竟不相上下，到最後到了飯點兒，只好和局收場。老人一抱拳，說不想這麼年輕也有高人，我老嘍。
高天成回抱一拳，說承讓承讓。
分賓主落座。梅森天生倒嘴巴甜，進來就管人家叫什麼神仙爺爺。惹得老爺子又是一陣爽朗大笑，中氣十足，看這架勢再活百十年應該不在話下。
阿東將話題引至養生。問老人家怎麼做到的？
老人家倒也是爽快人，不愛賣什麼關子。說就一個字啊順。
順？
我們不約而同。
“是啊。順應天命，順應自然，順應四時節氣，順應天地萬物，
順應人情是非，順應時移事易，萬法歸宗，也不過一個順字。你看我們現在有個詞兒，叫順利。什麼意思？凡事不可強求。你懂順應，便會有利可圖。孝順的孩子必得父母偏愛，鄰人誇獎，名聲在外，在外做事人也多幾分景仰；順應四時節氣增減衣服，驅風避邪則身體不受累贅；順應天命，給你什麼你就要什麼，歡喜什麼，感恩什麼，自己怡然自得也少煩惱；在單位懂順應別人，順應領導，別人有好事就會想著你。當然也會遇到小人，但人心都是肉長的，還是有血有肉有血氣的人多。你懂順，才有利可圖。今人愚蠢，總吵吵要逆天改命。莫說我輩俗人，真得道的真人，修成人身的精怪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慚啊。你再看今人，不懂順應天時地利人和，自己想幹嘛就幹嘛，想在哪兒挖坑就在哪兒挖坑，想在哪兒砍樹就砍樹，想生產多少對空氣有汙染的產品就生產多少。不懂順應，哪怕暫時眼前有利可圖。終究長不了，後患無窮。為什麼富不過三代？為什麼那麼多富人暴斃？為什麼那麼多人賺了許多錢還是得了絕症？在人肉眼之外，有因循果報，有天地人和。人啊，不懂順，凡事兒都逆著來，所謂大逆不道。什麼意思？你總是逆著來，這有違天道，有違天道人倫的事兒，做起來能順才怪！”
幾人聽這世外高人一番坐而論道，我不知道別個，我竟有如被醍醐灌頂。
“順。”我舉箸凝思，不由出神，直到高天成碰我一下這才回過神來。
畢恭畢敬替老人斟了茶。
“來。”我舉起杯來，“您老以茶代酒，我敬您老一杯。”
老人欣然起杯，一飲而盡。
人有時要與高人一席談，受益終身。那天晚飯後，老先生給梅森開了一方，阿東照方來抓，用了藥，梅森的身體真就一天好似一天。冬天感冒的次數都少了許多。
不過後來聽說老人云遊天下，歸期不定。我有時跟高天成感慨，沒想到有些緣份，一面竟就是永遠。
高天成倒渾沒太在意，說我著了相了，問我忘了老人教的禪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