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嘿。醒醒。醒醒嘿。蘇昊。
蕭晗低下頭來看著我,問我,說是你告訴他他媽是怎麼死的對嗎?是你帶他上這個鬼地方來的對嗎?你個賤人!你滿意了?
是啊!我滿意了嗎?
我不知道。
阿東拽起蕭晗,把她甩出一個趔趄,然後讓她和張若雷滾蛋。
張若雷木然的看著這一切,我懷疑他的心現在不是肉做的,裡面可能被蕭晗塞滿了水銀。
我想哭,所有的眼淚卻都被悶在喉嚨裡。我走過去,亂髮覆蓋住我的眼睛,我把它們撥開,蹲下,掀開蘇昊身上的那張薄毯子,他還穿著自己那件灰色的連帽衫,那上面應該還有我家裡用的洗衣液的香氣,因為頭天晚上沒有傭人在,我洗過了澡,我幫他把衣服洗得乾乾淨淨。
據說被發現時他倚在墓碑旁,一手是刀,但已經散落在地,他不是割腕自殺,他割斷了自己的股動脈。
他帶著必死的絕心。血把他的衣服都浸透了。他臉色蒼白,他的頭頂盤旋著幾隻烏鴉,它們在無盡的長空中撲打著自己烏黑的翅膀。風吹動蘇昊的短髮,我想起帶他剪完頭髮,我誇他“真帥。”
“蘇昊!”
那聲音,足夠淒厲。
我痛徹心扉,我以為可以還小葉一個人情。我以為
我也許真不該帶他來!
阿東抱住我,叫人來處理他的後事。為此他騰出小葉原有的位置,買了相鄰的兩塊墓地,他們母子終於團聚了。也許人間真的是不值得,所以她才想把他帶走。可能小葉想看看自己失散多年的,一直被人妥善收藏的兒子,想跟他在一起,她求仁得仁。
阿東說,小葉當年以十萬塊錢的價格出賣了自己和自己的肚子,後來她想反悔,但是一切已經一往無前。人生操淡就操淡在,誰也不能推倒了重來。
我終於病倒,梅森安慰我,說他還有我。我朝他虛弱的笑,說你會不會想念哥哥?
他搖搖頭,握著我一根手指,他說媽媽我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沒有那樣想念哥哥,因為我實在沒見過他幾面,我們其實沒有太深的感情,可是那天回家前阿東爸爸告訴我,說這個特殊的哥哥高興了,媽媽就會高興。所我才跟他那樣親近。
我看著他,突然間覺得老天好像一次過補償了我很多。
“去玩兒吧。”我說。
“那你不許偷偷的哭。”我聽他說話,忽爾又熱淚盈眶。他伸出肥胖的小手指來,我們的手指勾在一起。然而我聽不見他在外面如常般撒著歡的吵鬧,他有超乎同齡人的成熟。有一次我問阿東,他這樣懂事究竟是不是因為我心裡缺口太大影響到了他,據說小孩子十分敏感,他對自己身處的環境以及目下狀況有時比成年人還
門清兒。
但是阿東不同意我的看法,他說我杞人憂天。他說,這世界上的人分為三六九等,有些人一生不懂事,那些人基本上是給添堵或者拖後腿來的;而另外一些人他們很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們來,是為了救贖別人而來的。你看從古至今,從國內到國外,到處都有人揭竿而起,哪個朝代都有英雄豪傑,都有聰明人,只有聰明人才懂得如何去救贖別人。而生為一個聰明人就像左手跟右手那個故事一般。
我遂釋然,我知道左手跟右手的那個故事。右手什麼都理所當然的優秀,但卻並不能得到誇獎,但是左手哪怕是有了一點小小的進步,也會讓主人歎為觀止,主人就會無限的誇張跟放大左手的優點或者成績。於是右手抱怨,可是上帝說:右手能夠成為右手,已經是上帝對右手最好的獎勵。
所以,就讓我自私一點點,就讓梅森成為右手吧。我寧願看見他成為孤膽英雄,也不願意他一輩子懵懂的活著,時不常的還要給別人墊底或者拖後腿。
我好長時間不願去公司,忽然間開始懷疑人生,熱衷睡眠。常常梅森已經去上幼兒園,我仍舊賴在床上,有時早餐也不出去吃,叫刀條臉幫我端進臥室裡。我不許她拉開窗簾,於是我一整天一整天看不見陽光。人說心有裂縫,那便是陽光照進來的地方,如果沒有陽光,我不知我的心是否會發黴,長滿綠色的老斑,到最後散發出腐臭的氣味。
阿東不強迫我,他好像還真從來沒有強迫過我做任何事。蘇老太也不來打擾,據說她整日守住那陰森的蘇家老宅,有時在客廳或者門口以兩支手拄那拐仗,常常一坐就是一天,目光無處安放。
康生常常伴她,跟她說話,但又常常是康生在那兒自說自話。她從不搭言,不過有時她似從時光深處恍然,然後用那雙如枯藤一般老手搖晃康生:“快去,快去,白回來了。”
她說的是蘇白。這世界剩下給她的僅餘溫情,她少年嫁與蘇雲天,沒幾天蘇雲天便對她失去興趣。又不肯跟她提離婚,她一生守望這樁婚姻最終能許給她一直期待的溫情,卻不想到最終蘇雲天先她撒手而去,噢不,其實最先倒是蘇白先行離開她而去。
她不曉得自己還剩下些什麼,好在還有恨,要不然真真人生實在也沒什麼太大的指望了。
“蕭晗那小婊子怎樣了?”她有時也問。
卻並不真正理康生的回答。
有一次,康生來找阿東,問阿東,說梅子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