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窗前,見他在暮光肆虐的寒風裡攏緊大衣,有時縮縮脖子,直到一點一點步出我的視線。
我披件晨褸,暗忖也許是時候該要準備打響我的愛情保衛戰了,但如果對壘雙方不在一個量級,這仗該怎麼打?
晚餐不豐盛,但足以挑逗任何一個人的胃口,色香味俱全,果然人做什麼事情用心則不同凡響。我有意捧場,但願並非因為他無心或有心的夢囈而心生諂媚。
他見我吃得不少,臉上露出久違笑容。吃到一半出去拿了紅酒進來,自斟自飲,兩人談了一會兒工作,有一搭沒一搭,想到哪兒聊到哪兒,並無固定的話題,天馬行空,但許多見解卻驚人的一致,說到興濃處,兩人齊齊爆出大笑。
笑聲像被微風吹皺的湖面,一圈一圈盪漾開來,範圍逐漸擴大,快樂和悲傷都會傳染,我見這室內的空氣連同裡的傢俱都被成功感染,我伸出手去。
“你瞧,”
我說。
“我們有多久沒這樣暢快的聊天?這感覺空氣裡所有的分子裡面都充滿笑意。”
這話說得唐突又文藝。文藝就文藝吧,我就是想這樣說。我許久不過文藝的生活,生活把我變得粗枝大葉,哪怕我外形嬌小,看起來有多麼弱不禁風,都並不影響我早已從裡到外發生蛻變。
一層層皮被現實打磨成堅硬的鎧甲,它時時提醒我要注意,臉上,心裡,都要包裝得像個成年理智的大人一般,無趣而又生硬,間或,冷酷無情。
這不該是生活,或者我們生存下來的真實意義,不是嗎?
張若雷並未笑我矯情,反動情走過來,從後繞過我的肩膀,兩條堅實有力略呈淺棕色臂膀斜搭在我肩胛骨上,我們都不說話,沒有人催促我們說話,好的關係就是許久許久默無一言,身處其中的兩個人並不覺得尷尬或者冷場,不用蓄意找尋話題。
我把手輕輕搭在他手臂上,那一刻我想把下午那並不會讓人心生快樂的小插曲徹底從我心裡連根拔起,從此再也不要回來,我要把它們送得遠遠的,天涯海角,哪兒都好,此生再也別讓我見到。
我發覺自己越來越懂得怎樣跟生活和解,愛情是排他,但愛情也要禁得起考驗。那考驗的形式有很多種,其中一種就是把個看似危險的人物放在自己愛人身邊,如果他禁得住誘惑了,那麼他是你的,徹頭徹尾。如果他跟別人家跑了,也別哭,說明他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屬於過你。
好的愛人,帶得出去,也帶得回來。
我指尖一點一點往上攀爬,像藤蔓繞過山牆,它們拼命攀爬至山牆最頂處,以便望得見更遠更闊的景緻。而我並不想看得多遠多闊,我想向內看,看得見他的心,看得清楚我的心。
收拾碗筷時,我聽見他在廚房裡傳出驚喜的聲音。
“天吶,下雪了。”
那是那年冬天北方重鎮的第一場雪,先前細如牛毛,雪並未成花,綿綿如針,細密降落,被北風撕扯著,天地間白茫茫一大片,像片片白色簾幕。張若雷拉開廚房窗子,一陣清冽甘甜而又純粹的空氣迎面撲來,他貪婪的大口呼吸兩下,這幾年連年霧霾,街上人戴口罩的越來越多,因為空氣質量極其惡劣,生病的也越來越多。
我曾經看過一部外國電影,就演人類最終無法對抗工業汙染,空氣像水一樣,終於變成奢侈品,類比黃金。沒有辦法,人類整個向外星球逃亡,但名額有限,一個絕望的父親把自己的面罩戴在最小孩子的頭上,但仍舊沒有辦法挽救他終將面對死亡的命運。
世界一片荒蕪,人終於親手把自己送上斷頭臺。
那部影片十分震憾,驚心動魄。有美國大片常有的末世救贖的情懷。當時看這部片子時整個中國也沒有霧霾這個詞兒,不想也就幾年的光景,霧霾最嚴重那一年,我們這城市空氣指數pm2.0數值爆表,那一天,我真見有人戴防毒面具上街。
冬天落雪,空氣隨之淨化,雪落覆蓋大地,一切黑醜髒惡都盡被掩埋在雪下。後工業時代的城市人有的是好辦法對付這雪,他們喜歡看見赤裸裸的真實,或者更加不願意向出行的便利妥協,所以雪在城市基本上站不住腳,除非特大,否則落地還來不及蒸騰成雨雲便會被除雪劑消滅得一乾二淨,潔白的雪被人為沾染上汙垢灰暗,黑乎乎一團一又團被堆積在它們應該存在的地點,醜陋不堪。
張若雷像孩子一樣把手伸出窗外,因為廚房窗戶還隔著操作檯,所以他費力的探出去大半個身體,雪落在他手上,瞬間融化在他面板上,變成可憐的小小的水漬,他失望的抽回手,看自己掌心,然後頹然關上窗。
“幾年咱們這兒沒下大雪了。”
他這不是問句。
“是啊。”
我裹了裹衣服,想起最大的大雪還是前幾年,幾年來的?算起來該有十來年的光景,那時我和淮海結婚不久,已經有了淮平,週末,我正在外面買東西,淮海打來電話,告訴我不要出門,天氣預報有大雪,當時雪正在下,風助雪勢,雪花四下翻飛,漫天遍野席捲而來......
人類的記憶還真是個雙刃劍。
“看天氣預報了沒?雪能下多大?”
“沒。”
他的聲音迅速被嘩嘩的水聲淹埋。讓我想不到的是,碗洗完了,我們坐著看了一會兒電視,再踱到窗前,雪竟這樣就停掉了。張若雷還開了窗子確認,臉上早沒了最初見到落雪時的興奮,一臉荒敗掃興。
“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