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往回跑,張若雷也往回跑。老爺子嘴唇青紫,已經倒在地上,張大嘴巴,已經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我跑過去,張若雷和老白都站著,靜靜的看著。
“快啊!他什麼毛病?需不需要救心丸什麼的?在哪兒?張若雷,快啊,他是你爸。”
我覺得自己嗓子都破音了。
老白和張若雷這才緩過神兒來一樣,老爺子像將死的老牛,他眼睛再沒剛才那種光輝和神彩,他看著我,我來不及分析他眼睛裡要表達的情感。遺憾?意外?痛苦?感激?
他富賈一方,他又像一無所有。
人啊!人生啊!
我哭,眼淚爭先恐後的掉下來。
這是什麼世界?
這是什麼世道?
這是什麼人心?
張若雷把藥找出來,遞給我。
“幾粒?”
“不知道。”
“你爸你不知道?”
我倒出不知道幾粒來,塞進他嘴巴,他閉上嘴,我這才看清,他嘴角兩旁深深的法令紋,肉垂下來,嘴也乾癟進去,像擱淺在岸上的老蚌。
他老了。不足以跟這世界抗衡了。剛才所有的,跟我說的那一切,包括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都不過墨索里尼而已。紙老虎,被拔掉牙的老虎。
他多想仍舊指揮若定,多想大地在我腳下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王一般存在。但,他老了,歲月蠶食了他所有的曾經,無論那過去有多輝煌、多意氣風發、多斬釘截鐵。
如今所餘,僅剩回憶。或者還有的,就是一聲嘆息?他老邁的頭顱枕在我臂彎上,一滴渾濁老淚從他眼角輕輕流下來,汪在我肘窩,迅速洇溼我大片面板。
張若雷過來,老白也過來。看一匹曾經馳騁疆場,殺敵無數的老戰馬,看他們兩個曾經也應該是最親近的人。
老白哭了,用手撫上他花白的頭髮。
“老張啊,你好點了沒?”
張若雷沒作聲,但叫人準備了車,要去醫院。
老白問,需不需要叫救護車?
張若雷揮揮手。
“不用了,我送他去。”
老爺子暫緩,張若雷扶他下樓。我沒陪,老白也沒陪。時過下班,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剩零星幾個也在收拾東西。
從辦公區望過去,顯得格外蕭條寂寞。不知怎麼,我就想起《紅樓夢》裡一句話,那是老賈家曲終人散之際:忽啦啦大廈將傾。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