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簡陽府。
“勞駕,勞駕!”
本就熙熙攘攘的街路上,一滿臉淚意青壯漢子拉著一年邁醫倌衝破人群,奔向街路盡頭。
這上元燈節本是祥和喜氣的一日,早早起來便被人如此推搡路上行人難免心有憤懣,心中不悅衝至嘴邊,剛要瞪眼埋怨一句,只見那青壯漢子滿臉是淚,看那模樣極為可憐。
這世間人多半如此,見人可憐心中那名叫同情的光點便要跳躍不停,不管那人是善是惡,是忠是奸。
如今這漢子模樣同情還談不上,只是自詡匡武的莊稼漢子難免要呢喃一句,大老爺們哭哭啼啼像個什麼樣子?
愛聽關曲懼怕婆娘的年邁醫倌華嚴隨著漢子拉扯奔跑,一身骨架似是散了一般,呼哧帶喘,可便是如此乏累也不敢停。
醫者仁心,人命自然是比天大。
滿臉是淚的青壯漢子衝破了層層阻隔,帶老醫倌邁入了那條寧靜巷子,相比於正街路,這巷子中極為安靜,頗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入巷子前行三百餘步,那好似久違的喧鬧又有了絲毫模樣。
十數人站在一間院落外,抻著脖子往裡打量著,人群中竊竊私語聲不停。
人群中幾人交頭接耳,也有周圍鄰居路過望著眾人圍在一起,不禁詢問,得知原因後,巷子中惋惜聲音不斷。
“老太太急火攻心!”
“大嫂子這次懸咯。”
“可惜了,老漢多好的人,怎的就憑空走失了?”
“這狗日的官府,收稅徵賦的時候一個頂倆,如今這百姓走失竟然不聞不問。”
“老天爺不護佑好人,老兩口子多好的人,怎麼連個善終都落不下?”
人群中各色聲音不休不止,極為雜亂,人群中有人眼尖,望見巷子中青壯漢子拉著華醫公狂奔而來,大聲呼喊道:
“三老四少,把路讓開,華醫公到了。”
院外嘈雜聲不停,院內啜泣聲不止。
床榻上的老嫗面容極其慘白,蒼老如枯木的眼皮微微閉合,口舌微張,氣若懸絲,地上血跡依稀可見。
今日老婦人自出門起便失魂落魄了一路,回來剛一坐下,一口鮮血噴湧而去,之後便是一時不如一時,一刻不如一刻。
年輕婦人跪在床邊,雙手緊緊攥著婆母孃的手掌,哭的梨花帶雨。
年輕婦人身後是位中年跛子,跛子身形傴僂,雙眼微紅,一察覺眼角溼潤便要伸手偷偷拭去眼角溫熱淚意。
以賣茶為生的於跛子聽聞院外呼喊頓時來了精神,一瘸一拐轉過身軀,身軀顫抖著走出院門,哽咽道:“醫公,老醫公救命!”
於跛子眼中淚意在也忍不住,兩行清淚自跛子雙目緩緩落下,男人一瘸一拐從老醫倌手中接過藥箱,蹣跚著往屋裡挪著身軀。
在場之人見此幕,無不挺起大拇,稱讚上一句於跛子有情有義,不枉老漢對跛子往日的恩情。
人群中不乏脾氣急躁的粗蠻漢子,見這一家慘狀心中憤懣難當,清了清嗓子,呼喊道:“三老四
少,咱們去哪狗屁衙門問問,這他孃的人丟怎麼就不給找!”
原本聲音悉索的人群在這漢子一語過後,像是被暮春寒風颳傷了嗓子一般,悄然無聲,院外眾人面面相覷,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無人再搭話。
院中人對於院外的情形絲毫不知,年邁醫倌在青壯漢子的攙扶下坐在床邊,蒼老醫倌面容中極少有的凝重神色。
醫家講究望聞問切。
懼怕婆娘的老醫倌行醫一生,對於這望聞問切鑽研的極為嫻熟,今日,只是一眼,便覺老嫂子性命有危。
老醫倌伸手搭脈,越切脈臉上凝重神情便越重。
不敢有絲毫怠慢,老醫倌攤開針囊,銀針直直刺入老嫗人中穴,老醫倌手腕翻飛,連連三五針依次落下,老嫗慘白的臉上仍不見好轉。
年輕婦人整個人似是沒了精氣神一般,無力的依靠在丈夫懷中,雙手緊緊攥著夫君手臂,泣不成聲,不敢轉過頭去看床榻之上的婆婆。
青壯漢子雙手緊緊攥著一起,望著床榻上的老母親,神色極為凝滯。
中年跛子站著夫妻二人身後,喉嚨上下蠕動,一直慌張的眸子極為清亮深邃,望著那生死離別的一家三口和扶危救困行針如雲的蒼老醫倌,眼神極為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