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
那不行。
陳長歌心中閃過一道莫名聲音。
以天成的話講,若真放任這世間如此,妄為男兒血性。
修天道,便是要參悟這世間萬物,天道借勢便是如此,需應和世間道理,但如今連這等道理都可堂而皇之在這天下生輝,何談天道?
這幾句言辭炸在胡老漢心頭似是比打雷還要響上幾分,年過五十的老漢突然有些霍然開朗的感覺,聽聞那年輕公子所言心中的思緒被徹底牽動。
在他心中記恨懼怕了二十餘年的武人模樣似乎有些改變,若這江湖人都如這公子所說一般,這天下,便安穩了吧?
漢子腦中不斷重複著那公子所言的‘就該如此?是何道理?’胡老漢只覺腦袋一熱,平日裡不敢說的話竟然脫口而出:
“如今世道就是這般道理,你又能如何?”
起初小夥計滿倉心中也有震耳欲聾的風雷之音,可聽聞掌櫃的那不知死活的言語後心中瞬間冰涼,心中不禁暗罵著平日裡莽莽撞撞的魁梧老漢,為何這般求死?
任是那公子言辭震耳,可終究是江湖武人,會被你這窮鄉僻壤的螻蟻沙蟲質問?
陳長歌只覺得滿腔熱血背那漢子一語帶入冰窟,渾身森然,面對這一語似是比起那北邙魁梧漢子手中的長刀更要無力。
是啊,這世間風氣豈是他一人可改?又豈是他一人可為?
可,就要如此了麼?
正值陳長歌如墜冰窖之際,抹抹光彩驀然升騰在陳長歌腦海中,那光彩淡淡散去,閃露出一間極為熟悉的破廟。
破廟中,張白僧與名十歲孩童共讀一本後世詩典,其中有一首連名字都沒有的小詩,那稚嫩孩童正咂摸其中一句‘天若無霜雪,青松不如草。地若無山川,何人重平道。’可是年幼孩童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其中道理。
在孩童眼中那世間最為文雅的白衣師傅寥寥數語便將孩童心中疑問全然抹去。
世間那麼多容易事、如意事?
蒼天倘若盡人意,山生黃金海作田。
正因不如意不順意,我輩之人便更不應放棄,任是如何都需往前走上一步。
白衣師傅的言語盡數浮現在陳長歌腦海,渾身狼狽的白衣公子往前邁了一步,豪氣頓生:“至聖先師所言,道不行,乘桴浮於海。”
“這世間既然無道,那便尋道,有山便開山,無理便向這世人說理。”
“這世間人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如此這般才讓那武人逞兇。”
“即便如此,那便以我為先,為這天下人的先。”
“雖說從善如登,似登天臨闕九天見仙,但從惡如崩,任是他身在九天又有何用?”
那兩名山野漢子似懂又似不懂,雖說不明白那公子哥說言什麼乘桴浮於海,但他二人知,眼前這男人,與那尋常武夫不同。
胡家老店中落針可聞。
胡家老店外,一隻黑鴉悄然落在二樓房頂,陣陣陰風颳動,一身著黑袍的陰沉男人飄身而落,聽聞那客店中言語,男人慘白的臉上咧嘴一笑,笑容中滿是不置可否的深邃意味。
離胡家客店千餘步處距離有一破敗茶攤,茶攤依樹而建,扯了張遮陽擋雨的枯布攏在頭上,夏日能擋一擋這毒辣的金陽,春秋兩季也能供路人避一避突來的雨水。
茶攤主姓於是個跛子,周邊人都稱一聲於跛子,這於跛子算是個苦命人,據他說是正值壯年時被城裡的官老爺撞傷了腿,家中窮苦拿不出銀錢治傷,才落下個如此病根,家中那婆娘一見丈夫跛了,先是好言相勸讓男人寬心,之後便不聲不響地卷著家中所有值錢物件消失的無影無蹤。
跛子來來回回尋了幾次死都未死成,最後萬不得已在此地開了個茶鋪,賣不起茶館那成包論兩的細茶,只能賣些白水散茶已顧餬口。
起初時這周遭善人都有意救濟跛子,缺壺開水也來這買,只為給跛子多舍下幾個銀錢,但後來這跛子為人實在爽利,一枚兩枚的銅錢說抹就抹了去,少給也罷不給也罷,這跛子終是那一副和藹笑臉。
按這跛子自己說的就是,現在這樣子能活便是不錯,錢財這東西能吃飽就行,今日多賺兩枚銅錢就多買兩個饅頭,明日賺來一個,那就吃一個,餓不死就成,一來二去之間這跛子在簡陽府攢下了不少主顧。
生意也慢慢好了起來,自打這跛子生意好起來後,這於跛子還添了個愛好,養上了鴿子,與其說愛好不如說是這人心善,積了個緣分,起初時是個快要餓死的枯瘦鴿子,落在跛子身旁,跛子心善將自己吃的饅頭分了幾粒給這鴿子,之後這鴿子便天天賴在茶攤,哪怕飛出去幾天回來也要站在那茶攤後的老樹上,等著那腿腳不便利的男人投餵些許殘食。
跛子也求之不得,自打這婆娘走之後一個人久了,如今有個短毛畜生一同說說話也是好的。
今日這於跛子茶攤可是圍著不少主顧,有人來為飲茶喝水,有人則為了跟著跛子嘮叨上兩句,跛子正於一老客說的起勁,猛然感覺不遠處好似有何東西落下,藉著說話工夫微微一側眼,只見一人一鴉立在胡家老店房上。
起初時跛子沒在意,繼續與那主顧閒談,可剛說兩句,跛子心中一驚,一張終日和藹的臉上滿是冰霜,藉著個尿遁的工夫躲在了樹後,從懷中逃出炭筆在紙上揮揮灑灑連寫數句,將這細小紙條塞進那鴿子顎下的翎羽中,一揮手,將那陪伴自己許久的鴿子扔飛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