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當初感念孟氏在宮中對自己善意相待,最近又欽佩她敢在官家面前為二蘇說話?
對這位史載也好、親見也罷,都還不錯的皇后?
越來越容易共情。
因而,她也關注皇后乍聽此事時的反應。
她於是看向苗靈素:“苗太醫?
聖人她,心緒安好?”
苗靈素知道眼前的女子已得蘇頌全然信任?
也不瞞她:“聖人初時殊為震動?
著我為福慶公主細細診察?
又將呂氏前些時日送進宮中、尚未被小公主吃完的蜜餞菓子檢視了,得知公主無恙、那蜜餞菓子亦無異樣後,方心緒寧和了些。”
蘇頌道:“此乃常理,所信任的至親如此陰狠毒辣,是可忍,孰不可忍?”
苗靈素又轉向蘇頌道:“蘇公,聖人平復後,說與晚輩聽,這呂氏從小與她親密。呂氏乃呂晦叔(指呂公著,宣仁太后支援的舊黨中人)族中女子,故而當年與她一同入宮,接受宣仁太后與向太后的遴選。宣仁太后明明表現得很喜歡她,留她在宮中受教一陣,卻未給封號,而是將她指給了高家一位在開封府任職的公事幹當官。宣仁太后駕鶴西去後,呂氏奏請官家和聖人,要與夫君和離,帝后準了。呂氏也未再結姻緣,而是帶著身家住去福田院中,很快就成了管事娘子。聖人她不知,這呂氏女為何對自己恨之入骨。”
姚歡暗道,估計還是因嫉成恨。
宣仁太后,這位當今官家的祖母,最不喜歡孫子身邊有太多長得好看的嬪妃,唯恐從此君王不早朝的誤國之象出現。所以這美豔不遜於劉貴妃的呂五娘,怎麼可能在宮中留得下來。
或許,這呂五娘在宮內受訓期間,對英俊帥氣的少年天子趙煦已經一往情深。又或許,她只是不忿自己從小熟悉的姨表姐妹,遠不及自己美貌,卻為何能飛上枝頭做鳳凰。
人即使有了瘋狂生長的妒忌心,也很少施加於和自己不在一個圈子、階層的人,而往往不吝潑於身邊的親朋同窗。
只聽蘇頌道:“不論這呂五娘是因不能留在宮中侍奉官家,還是因被錢財收買,而做出這般有悖人倫的惡行,老夫覺得,她最多也就只是個棋子。關鍵還是,依姚娘子所言,吩咐呂五娘行事者是誰。”
姚歡道:“那日福田院的另一個,自雲乃宮中之人,若知曉冬至節、宮裡去城南福田院送米糧炭火的是誰,應能順藤摸瓜。”
苗靈素道:“姚娘子所言甚是,蘇公已命我小心地打探過,冬至節去福田院的,乃向太后慈寧殿裡的小黃門,帶著平日裡受宮中差遣的民夫去的,並無宮女。娘子確定另一個也是女子?”
姚歡被他說得一愣。
為了保護白樺阿弩他們幾個孩子,此前向蘇頌稟告此事時,請求蘇頌對孩子的身份與聽甕保密。既如此,她也不好與苗靈素討論,會不會存在一種可能,閹人的嗓音由聽甕傳導後,更令人分不出男女。
但她細細回憶,呂五娘當時自稱“奴”。這個時代,女子自稱“奴”和自稱“奴家”,是全然不同的,以呂五娘這樣的身份,若面對一個小黃門,怎麼可能自稱奴?
“蘇公,苗太醫,又或許,與呂五娘接洽者,雖自稱宮中之人,卻並非慈寧殿的。他們本就是兩路。”
蘇頌點頭,又道:“這些時日老夫細忖,福慶是公主,他們如果只是為了謀求儲君之位,為何要害公主性命?故而,還是針對後位的可能性,大些。官家幾次召見老夫議政時,說起福慶公主,慈愛之情淋漓流露。若福慶公主夭亡,難保官家不會遷怒於聖人。可廢后乃大事,聖人居中宮後以來,其言也恭,其行也謹,僅憑子嗣早夭的藉口,如何能褫奪聖人的封號而不引發朝野震動?所以姚娘子此前提到,歷代廢后往往牽扯上巫蠱厭媚之術,極有道理。”
在宮中做太醫,沒有傻的。苗靈素與他阿父一樣,心思明敏。此刻他亦面露無奈之色,向蘇頌道:“可惜劉貴妃平日裡只由董太醫請平安脈,晚輩進不得她的毓秀閣,無法窺一窺蛛絲馬跡。”
姚歡脫口而出:“御膳所的管事郝隨,亦受劉貴妃重用。”
苗靈素望了姚歡一眼。他那日在蘇迨家,就覺得這位娘子雖年輕,言談舉止卻有些男子的爽利之風,只道是因常拋頭露面、掙錢謀生之故,不想她對宮中情形亦熟悉。
蘇頌道:“雖然劉貴妃最看重後位,但目下也不好說要陷害皇后,一定就是她。苗太醫,你行走其他宮閣,亦可多加留意。至於聖人處,有勞你再轉告,對福慶公主的飲食起居嚴加防範固然要緊,但再見那蛇蠍心腸的呂五娘時,切莫失態,免得打草驚蛇。吾等為聖人今後安危計,總還是想弄明白幕後之人。此事,老夫與姚娘子,對旁人亦會先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