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離想也沒想立刻邁步追上去,就看見那珠子一路飄行,轉出一道宮門、穿過一條夾道、走過一條長街,最後在佛堂門口停留一瞬,緩緩地飄了進去。
佛堂!
沈御離頓了一頓,忽想起從前每次經過佛堂,繞林都會覺得不舒服,連帶著對佛堂附近的祈祥宮也沒有什麼好感。
他一直以為她是妖怪所以不喜神佛,卻從未想過,那佛堂恰恰是她的誕生之地。
當然,“養魂珠”的誕生之地,從另一層意義上來說,也就是她的前身含恨慘死的地方。
難怪,難怪!
沈御離一路揪著心,腦海中彷彿想到了許多事,卻又亂亂的一團糟,什麼也理不清楚。
他看到那珠子飄進佛堂,落在了那尊佛像的掌心裡,像嬰兒躺進了搖籃,姿態十分恬靜。
“道長,她……”
他回頭想向那道士問話,卻沒有找到人。
身後的場景不知何時已經變了,不再是佛龕香爐童子塑像環繞,而是空蕩蕩一片,光線暗得彷彿帶了幾分冷意。
沈御離吃了一驚,忙又回頭看向佛像手中,卻見那珠子上的紅色光暈已經消失了,仍舊又恢復了初看到時的模樣——就是一顆寶光燦爛的明珠而已。
那珠子是從房樑上鳳首雕花的口中跌落下來的,佛像以寬厚的手掌接住了它。
時逢亂世,佛並不能普度眾生。它所能庇護的,也只有這一顆小小的珠子而已。
眼前的光影,是數年前的一場慘劇。
沈御離聽到窗外喊殺聲震天,哭喊聲、腳步聲、求饒聲亂成一片。
然後門簾聲動,一個身披紅袍頭戴鳳釵的絕世美人右手握著一把劍,左手卻提著一個十二三歲明豔照人的小姑娘,三步兩步闖了進來。
明知眼前是幻影,沈御離仍舊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
那小姑娘的模樣,他見過!
他第一次看到作為女孩子的繞林,那個粉色衣裙的小姑娘,不正是眼前這般模樣?
沈御離的心裡忽然有些混亂,一時竟分不清何時是真、何時是幻,更不知那個可以變幻形貌的“小麻雀”究竟哪副面貌才是真的了。
此時眼前的光影已流轉許多,外面似乎靜了些,殿內卻壓抑得嚇人。
沈御離聽見外面刺耳的聲音喊道:“皇后娘娘,我們大統領言出必踐,只要您交出玉璽、大開宮門迎接義軍入宮,您就可以依舊做一朝皇后!楚氏已經日薄西山,您年輕貌美,又何必為這骯髒王朝殉葬!”
沈御離認得這個聲音。
這是當年他父親身邊的一個副將,在所謂“義軍”圍困京都的那幾年裡,此人曾三次率領小股士兵潛入宮城意圖搶奪玉璽,軍中盛讚驍勇。
此人口中的“我們大統領”,指的正是沈御離的父親、本朝的開國皇帝沈橫。
沈御離也從嬤嬤口中聽到過將士們進宮尋找玉璽的事蹟,只是那時候楚氏君王仍在,忠臣義士誓死報國,不知有多少人前仆後繼拿血肉之軀護住宮牆,因此玉璽始終未曾落到“義軍”手中。
沈御離不確定此時他看到的是哪一年的場景,只看見紅衣美人抓著那女孩子的肩,問:“寶兒,你怕不怕死?”
“母后,我……”小姑娘眼中淚光盈盈,一個“怕”字眼看就要脫口而出。
紅衣美人臉色微沉。
小姑娘死死地咬住了唇角,仰頭盯著佛像看了許久,方垂首說道:“我怕死,但我甘願赴死。母后,寶玥享公主之尊、受天下供養,危亡之際自當殉國。……死,而無怨。”
“寶兒!”紅衣美人落下淚來。
門外的叫囂聲還在繼續,紅衣美人忽然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女兒:“你父皇說過,你是天朝的福星……如今你看,此物應當藏在何處?”
那是方正溫潤的一塊玉。
玉璽。
只見小姑娘隨手接過玉璽往懷中一揣,然後掀開佛龕下面的紗幔鑽了進去。一陣叮叮咚咚的響聲過後她重新鑽出來,衣襟已經平坦如初,那玉璽自是不在裡面了。
“佛像的右腳後面是可以開啟的,”小姑娘幽幽的聲音說道,“世人都以為佛像是一整塊石頭雕的,所以即使將來沈賊砸了佛像,他們也找不到玉璽。母后,這個秘密只有我和弟弟知道。”
“璋兒也知道?”紅衣美人大喜,“那便是上蒼不絕我天朝……寶兒,咱們不白死!”
最後那個“死”字還未落下,小姑娘頸下的血已經噴湧而出,整個人直直向前撲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