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忽然輕聲說道:“汝魚,可曾想過,人類在天地之間,在星空之下,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
李汝魚默然不語。
這太深奧。
夫子也沒想過能從李汝魚口中聽到回答,畢竟這是個連他也沒有答案的問題,繼續道:“可曾想過,這天地、這星空究竟延伸到何處,而我們所經歷的時間,又將流向何處?”
嘆宇宙之無窮,哀時間之無垠,然蜉蝣僅須臾。
生命,一生一死之間,究竟蘊含著什麼,異人的世界,大涼天下,東土,這三個自己所知道的土地上,沒有人明白。
夫子也不明白。
說到底,這是在追尋意義:活著的意義,生命的意義。
李汝魚沉默了很久,“我們看不見,也許只是因為我們太渺小,沒能站到那個高度,正如夫子你現在的高度,看見的風光是我看不見的一般。”
夫子頷首,“確實如此。”
拍了拍李汝魚肩膀,輕聲道:“珍重。”
夫子乘清風而去。
李婉約留在了夕照山,待賞月歸來,會和謝晚溪一起回謝琅府邸,今夜是兩個閨蜜這一生最後的相處時光。
李汝魚目光所在處,夫子化作的清風,拂過了臨安滿山川。
夫子一瞬看遍臨安。
清風再拂,越過了秦淮,越過了泰山,越過了開封,越過了燕雲十六州,越過了北蠻草原,最終落在那漭漭雪山之巔。
夫子望群山,依然不見仙。
又化清風。
這一夜,大涼天下,一道清風掠過了千萬裡河山。
一夜看遍。
在夫子最後一次看遍天下時,夕照山上雷峰塔下,又有人來。
女帝。
身旁跟著依然渾身雪白如雪娃娃的張河洛。
女帝是聖人,卻沒有化清風而來,只是著了綵衣,化清風出了大內,顯身形於夕照山下,然後一步一步登上長街。
小小拉著李婉約行禮。
雷峰塔上的女冠視而不見,依然翹腿坐在那裡,眼眸裡是花謝花開。
她依然在問道。
作為修道之人,她曾在異人的世界得道,然而在大涼天下,就算如今早已道心無垢,然而不知為何,她明明已經觸控到了道家成聖的門檻,卻始終踏不進那一步。
女冠一直懷疑,是張河洛在搞鬼。
女帝亦沒有理她。
李汝魚對女帝行君臣之禮後,直起身問道:“陛下何來?”
女帝輕聲嘆了句:“告別啊。”
這一刻的女帝,再沒有絲毫帝王氣息,僅僅是一位鄰家少婦——那渾身嬌俏的風情,沒來由的讓人倍感親切。
李汝魚心中漾了一下。
不得不說,女帝是他這輩子遇見過的最為神奇的女人,明明早就過了三十,卻依然像個二十七八的姑娘,端坐於垂拱殿之霜天時,她是大涼女帝。
身著綵衣收斂帝王氣息時,她可以是天真燦爛的鄰家小妹,也可以是嬌俏無邪的大姐姐,還可以是風韻無邊的熟婦。
無論哪種姿態,都是人間絕色。
時至今日,李汝魚對女帝其實並沒有多少君臣之心,他心中早已不再視自己為女帝之劍,而是……大概可以用夥伴一詞來形容。
於是輕輕在臺階上,拍了拍身邊,“坐?”
女帝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