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臺郡雖然遠離繁華奢靡的上京,卻也在此新皇繼位,仁治天下之時,別有另一番旖旎興盛。更何況此處氣候宜人,百姓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股悠而緩的生活情態,讓人見了不由覺得從此在庸庸碌碌之中脫出,到了仙鄉福地。
臘月初八,正逢釋迦牟尼佛成道日。街上的人群更加熙攘擁擠,李殊慈一行的車駕已經進了奚城:“阿婷,你們鄭家舊時府邸就在不遠吧?”
鄭婷每日晨昏都要來李殊慈跟前請安,禮數十分得體:“正是呢。”
“行路多日,你我兼隨行之人都深感疲乏,不如就在此城中好生歇息歇息,再啟程不遲。”李殊慈端坐著,看向鄭婷:“你在這裡生活多年,可曾覺得想念?是否想要回到舊宅去看一看。以後到了上京,想要回來,可就是千難萬難了。”
鄭婷面色稍頓,思忖片刻答道:“祖母與母親都留在了黍郡,我若回到舊宅,能記起的也不過是幾位逝去的親人,看著昔日花草屋宇,不過觸景傷情徒增悲涼,還是罷了。再者,那宅子已經賣給了別人,此時裡面住著他人,也不好在叨擾。”
“嗯。既是如此便罷了。”李殊慈溫和點頭,掀開車簾看著街巷的熱鬧,便說:“正巧了,咱們趕上這佛家盛會,便也跟著去湊湊熱鬧,咱們也不必進寺裡去,免得擾了民眾。便在附近去聽一聽那鐘聲,傳說,這奚城的寶鑑寺之所以十分有名,便是因為鐘聲聞名天下,悠遠動聽。”
鄭婷自從進了南臺郡的地界,便有些心神不寧,見李殊慈並不再提鄭家舊宅之事,也樂得接著她的話頭,說道:“世子妃說的沒錯,這寶鑑寺的鐘聲的確好聽的很。按照佛教的說法,人生有一百零八煩惱,只要聽了這一百零八響的鐘聲,便可得到層層解脫。尤其是每年除夕之際,寶鑑寺更是空前盛況,來聽鐘聲的人數不勝數,更有千里迢迢趕來此處,就為了這一百零八聲鐘響。”
“聽完鐘聲,煩惱便隨風而去。”李殊慈心中對此亦是十分嚮往,但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她與那位趙施約在了此處行事:“傳說此鍾之所以如此神奇,便是因為它乃是當今天下第一佛鐘,由無數銅水澆築而成,足有五丈至高,三丈之寬。鐘面鐫刻銘文《大乘妙法蓮華經》共計六萬九千八百字。只要想想,便使人心中震盪。”
“世子妃既然如此嚮往,為何不到寺內一觀?興許往後想要見到便難了。”鄭婷的本意是說,路途遙遠,來往不便,可話一出口,怎麼聽都像是沒命來看的意思,當下臉色一白,連忙跪下:“殿下,阿婷失言了。”
李殊慈看著她一副緊張模樣,毫不在意道:“無妨,你說的也沒錯,不過,我倒是覺得未必沒有機會。”
鄭婷一時再不敢多言。說話間,馬車已經到了寶鑑寺近處,李殊慈因為身邊有眾多護衛,到底還是驚動了當地的官員。她早知道無可避免,當下掀開車簾對李廉說道:“李大人不必客氣,我來此處並不想驚擾百姓,便是想在近處聽一聽鐘聲,你且不必做過多安排。”
“是,下官已經調集人手在世子妃殿下的車駕附近保護,若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便是。”
“嗯,李大人有心了。”李殊慈正在說話間,忽然看見遠處有一名白衣男子蒙著頭臉,緩步往這邊走來,她目光微凝,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他後面還跟著一位個子不高的女子,同樣帶著斗笠,蓋住了臉面。
那人遠遠被隔離在護衛之外,大聲道:“小人求見世子妃殿下!”
李廉登時一臉冷汗就下來了,心想這是哪個不長眼的要在他的地界惹事生非:“什麼人,竟敢驚擾……”
“慢著,李大人不必緊張,我見他似乎有什麼急事,且聽他說一說。”李殊慈注意到一旁的鄭婷瞳孔劇烈的收縮,肩膀也瞬間僵硬起來,便知道來人是自己心中猜測的沒錯。
鄭婷強行穩住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身體不至於發抖露了心虛之色,勸道:“殿下,您身份尊貴,還是莫要讓此等陌生人近身了,萬一出了什麼紕漏可怎麼是好……”
“是啊!世子妃殿下,此人來歷不明,冒然前來,定有不軌企圖,還請殿下以自己安全為重。若殿下出了什麼事,下官萬死難辭其咎……”李廉口中勸著,心中暗暗罵著,等老子查到這人是誰,定要先揍一頓再說。
那白衣男子見這邊重重阻攔,似乎有些急了,又大聲喊道:“世子妃殿下,在下趙施,是鄭家女的夫婿,我與她還曾生有一女,只因她心狠手辣,為了富貴榮華狠下殺手!在下撿回一條命,拼死也要告發此女,請世子妃務必給在下一個說話的機會。”
原本李殊慈的車駕便是在人潮附近,早就引起了民眾的注意,只不過周圍有護衛把守,又趕著進寶鑑寺便未曾湊到跟前,此時一聽白衣男子的話,紛紛朝這裡靠攏,李廉的汗流的更多了,他哪裡知道李殊慈出了護衛還有無數暗衛隱藏在暗處,更有赫連韜尾隨在附近,簡直有火燒眉毛之感,若是人群中混有不軌之人,豈不是栽了?“世子妃……這萬萬不可呀……”
鄭婷連忙在一旁介面道:“世子妃殿下,阿婷的身份底細,世子妃都是清楚的,他有意辱謗阿婷,定是想趁機接近世子妃,意圖不軌,還是請李大人將他依法盤查治罪。以免釀成大禍!”鄭婷心亂如麻,她們夫妻一載,她自然能聽出他的聲音。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趙施居然還活著,他還活著,他身邊那個女人,又是誰?難道是逃出鄭家的婢女月牙?
先前月牙逃走,鄭婷暗尋良久也未能找到,心想月牙不過一介賤民,無門無路又有把柄捏在自己手裡,怎麼會拼了性命去告自己,好不容易逃跑了,還不趕緊找個犄角旮旯藏身。就是因為如此,鄭婷才將月牙的事情放下。
周圍已經有無數人議論紛紛,亂哄哄的圍著,鄭家女由先皇口諭選夫要嫁入上京的訊息,在南臺郡都傳的沸沸揚揚,何況是鄭家所居的奚城。李殊慈故作猶豫,說道:“你們說的是沒錯,只是,他說的這些話,已經被這麼多人聽了去,事關皇家顏面,若不弄清楚,以後出了什麼差錯,連我也是擔待不起的!”
李廉一聽這話,心下更加覺得倒黴,她說的沒錯啊!這人張口就說是鄭婷的夫婿!還生過孩子,這是給世子帶綠帽子呢!“這……”
李殊慈看向鄭婷:“你別怕,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清白的,即便別人說的天花亂墜也無用,此時即有人想要對你不利,就應及時解決了才是,不然以後傳開了,對你,對世子對王府都不好。”
鄭婷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呆呆的看著李殊慈說不出話來。
“若殿下不信,在下有證據可以證明。”白衣人的話說的十分適時。
“證據?”李殊慈皺眉看向李廉說道:“李大人,他說他有證據。”
李廉無奈轉身走向那男子,“哼,本官給你一個機會,你若真能拿出證據,便給你一個把話說完的機會。你若有半點虛言,哼哼……”
趙施知道李廉並不是什麼草菅人命的官,只不過是怕惹麻煩,膽小了一些而已,當下便說道:“李大人放心,在下所說句句屬實,定不會連累大人!”說著他便在低聲對李廉說道:“鄭家女身上有三顆小痣,分別在……”
李廉面色尷尬的聽完,這要他一個下官,一個大老爺們怎麼跟世子妃開口講!他猶豫了一下返回車駕旁,指了李殊慈身邊的青鴿說道:“還請世子妃讓這位姑娘幫下官傳個話。”
青鴿只好下了馬車,在中間來回傳了幾趟話,鄭婷越聽臉色越難看,見李殊慈用狐疑的目光看著她,連跪地求饒爭辯都忘記了。只是驚恐的搖頭,重複幾句:“我不是,他是個騙子。”
李殊慈看著李廉說道:“李大人!事關重大,還是先回府衙讓他把事情交代清楚。”
周圍的百姓一聽要去衙門,就知道這亂子沒那麼容易解決,那些沒能擠進寶鑑寺的人,立刻興高采烈,秉著一顆火熱的八卦之心,跟在車駕後頭到了府衙。
李廉命人將公堂上的竹簾放下,這是專門為一些不便在眾人面前露面的身份尊貴之人準備的,以免作證和聽證之時有所不便。趙施和月牙站在公堂之上,將自己的斗笠掀開,門外看熱鬧的人立刻為趙施俊朗的容顏津津樂道起來。一旁的月牙雖然有些緊張,但還是老老實實的跪下,等著李廉問話。
李廉看了一眼坐在竹簾之後的李殊慈,得到她的示意,手下拿起驚堂木一拍,周圍立刻靜了下來,他對趙施二人說道:“堂下何人?”